“你见过军中的铁锤吗!若你见过,怕是也会叫我赶紧哭,毕竟我这条命已经没几日能哭的了,呜呜……”
越清音与乌维言打小就是菜刀菜板不分家,一听见自家义兄的哭腔,顿时被带得眼眶发热。
二哥……好走!
乌维言继续声泪俱下:“可怜我还有个妹妹,她那小身板,只怕会死得比我更早些……”
越清音瞬间共情:“……”不要啊呜呜呜!
共情乌维言的还不止她一人。
外头有个小倌被他戳中陈旧心伤,感伤地扯出手绢,抹抹泪:“都别怪他,我最清楚了,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那小倌约莫学过唱曲儿,话音曲折婉转,将他年幼时添了后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还有数不清的折辱欺负一一道来。
可怜可凄的遭遇搭上如泣如诉的语调,令在场所有人都泪盈于睫,心肠寸断。
当他说到后娘狠心地将他卖来做小倌,他跪在望月坊门前抱着后娘的腿苦苦哀求、痛哭流涕的那一幕,隔间外的恸哭声已经连成了片。
这时,对外头情况一无所知的慕相玄恰好伸手过来,指尖轻触,就这样摸到了越清音满脸的泪。
慕相玄惶恐得猛然缩回手,仿佛连他的存在都是一种冒犯。
她是不是不满意这桩赐婚,是不是不愿嫁他……
然而还未等他多想,少女已经扑到他的身侧,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他的胳膊,呜声哭了起来。
“原来以后我要当牛做马了……说不定要洗衣做饭劈柴喂马,还要一个人拿着扫帚打扫军营里的两万八千亩地……”
“什么?”
慕相玄被她抱得神思恍惚,喃喃道:“可我们军营里都是草坪,并不需要扫地啊……”
越清音满脑子都是小倌以身为例的悲惨过往,还有他那句“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遭遇后娘更凄惨,还是被亲爹抛弃更可怜。
听着外头的嚎天喊地,今夜灌下的酒液越发酝酿得苦涩,苦得她也伤心泪流不尽。
“待成婚之后……我就不是我爹的心头肉了,我得学会低声下气地讨生活,要起早贪黑伺候一大家子……”
“我辛辛苦苦,做的是脏工累活,可穿的是破衣烂衫,吃的是剩菜馊饭……”
慕相玄瞳孔颤抖,听她泣不成声。
“我还要学会谄媚讨好人,不然稍有不妥,就会被扒光衣服拿藤条抽打……还会被关进马棚里和马一起睡!”
越清音说到最后嚎啕不止:“然后用不着两个月,就会被厌弃被嫌碍眼,要一根绳子绑着我,打折我的腿,把我卖进青楼里接客……”
慕相玄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会!我绝对不会!”他失声喊了起来。
越清音被他忽然拔高的声音震得一抖,止住了哭声。
“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慕相玄只恨不能把心肝剖出来给她看。
少年笔直跪起身,当即指天发誓:“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违此誓,就让我往后余生不得胜仗,被千军万马踏成肉泥——”
话还没说完,就被越清音两根手指用力捏住了嘴。
越清音被他突如其来的毒誓吓出一身冷汗,刚起劲的醉意又被压下了。
她瞪圆杏眼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重新说过!”
慕相玄一把抓下她的手,急切地把脸探到她面前:“清音,我不知道是谁对你说了那些挑拨离间的话……”
“但你我二人总角相交,少年相伴,你不相信我吗?”
越清音愣了下。
慕相玄的语气万分认真:“成婚不会改变你我的性情与情谊,也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往后的日子里,你喜欢策马就去策马,喜欢摘花就去摘花,喜欢关外的广阔无垠一望无际,我们就出关游戏赏玩,直至尽兴再回家……”
他在无光的黑暗里准确地找到她的眼睛,轻声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越清音怔忪着,有种被人专注看着的错觉,局促地低下头。
他怎能有这样的保证呢。
隔间外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呼天喊地的哭声弱了不少。
越清音恍恍惚惚地想着为什么,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触地的膝盖,武官的衣料结实又细密……
她恍然,大概是他回京述职的时候,已经见过她未来的继母了。他替她掌过眼,知道对方性情不错,不会为难她与乌维言。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这样,但外头突然传来破门声。
越清音立即住了口,侧耳听见小倌们圆滑应付的笑声,还有她父亲亲兵们的盘问。
她又难免多心,他待她确实情谊无双,但其间难保没有参杂着对她父亲的敬爱——他自幼入营,她爹可是拿他当亲儿教导的!
越清音想,她是她爹唯一的血脉,他知恩图报、爱屋及乌,一直体贴照顾她,可若是以后,她爹又多了其他的血脉呢?
亲兵们还在外问话,汉子的粗犷声线叠叠入耳,但越清音按耐不住心底的疑问了。
慕相玄在安静中感觉到有道柔柔暖意搭上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