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从未见过萧砚如此…压抑的愤怒!那是一种被至亲之人掣肘、被无形绳索勒紧的愤怒!
终于,萧砚看完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将那张信纸重新折叠起来。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跳动的烛火,落在了沈微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无奈,有沉重,有歉意,还有一种…沈微无法完全解读的、深沉的忧虑。
“是王府来的信。”萧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沙哑,证实了沈微的猜测。“父王…和王府长史,联名所书。”
沈微的心猛地一紧!靖王和王府长史!这代表着靖王府最高层的意志!
萧砚的嘴角扯起一抹极淡、也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和无力感。“信中…对我这半年来在清河县的所作所为,表达了‘关切’。”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们对我‘庇护一介商女’、‘纵容其行商贾贱业’、‘甚至亲身涉足匠作之事’,颇有…微词。”
轰——!
如同一个无形的闷雷在沈微脑海中炸响!
庇护商女?纵容贱业?涉足匠作?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狠狠刺在她心上!带着封建等级制度最根深蒂固的傲慢与鄙夷!
原来,在靖王府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她沈微,这个改良农具、献出良种、建立工坊、推广技术、甚至奔赴战场救人的“红薯娘子”,不过是个需要被“庇护”才能存在的、行“商贾贱业”的、上不得台面的“商女”!而萧砚这个世子,与她合作,支持她,保护她,甚至亲身参与(哪怕只是名义上)工坊事务,在他们看来,竟是“有失身份”、“自甘堕落”的“涉足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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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沈微!比面对孙有福的威胁时更加尖锐!更加刺痛!因为这一次的鄙夷和否定,来自萧砚的家族!来自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比外人的敌意,更伤人百倍!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愤怒和不甘!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失态。她抬起头,迎上萧砚的目光,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她看到了同样的愤怒,以及…深深的无奈。
“信中还说,”萧砚的声音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我身为世子,肩负重任,当以军国大事、王府声誉为念,不应沉溺于地方琐事,更不应…与身份不明、行止有亏之人过从甚密,以免…授人以柄,贻人口实。”
“身份不明”?“行止有亏”?“授人以柄”?
这已经不再是微词,而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指责!矛头直指她沈微!将她视为可能玷污靖王府声誉、给敌人提供攻击借口的“污点”!
来自更高层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砸下!
沈微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刚刚因萧砚守护而获得的片刻安心,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终于明白萧砚刚才为何会流露出那种沉重与无奈了!
靖王府,这个萧砚誓死守护的家族,这个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也要光复其荣耀的存在,此刻,却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甚至可能成为他们敌人手中利刃的最大阻碍!来自内部的猜忌和压力,远比外部的敌人更加难以应对,更加令人心寒!
忧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沈微的心脏,并且疯狂滋长!
她担忧萧砚的处境!他刚刚为了她,强硬回绝了宫里的太监,本就可能引来非议。如今王府又传来这样的“关切”,他该如何自处?如何在家族责任和个人意志之间取得平衡?他会不会…因为维护她,而与王府产生更深的裂痕?甚至…影响他调查父王冤案、为十万将士复仇的大业?
她更担忧自己的处境!靖王府的“关注”,如同悬顶之剑!一旦被王府认定她是个“祸害”,是带坏世子的“狐媚子”,那么,等待她的,恐怕比孙有福的威胁更加恐怖!王府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她和她在乎的一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再次沉甸甸地压在了沈微的心头,甚至比孙有福带来的更加沉重!因为这一次,压力来自萧砚的身后,来自他们本该视为依靠的地方!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座被无形枷锁困住的雕塑。
萧砚看着沈微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的脸和眼中翻涌的屈辱、愤怒与深沉的忧虑,心中如同被利刃反复切割。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密信,那张坚韧的纸张在他掌心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微…”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要理会这些无稽之谈!你的价值,你的所作所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靖王府的声威,不需要靠贬低一个于国有功、于民有德的女子来维护!”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叛逆的决绝!然而,沈微却在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更深沉的疲惫与挣扎。对抗整个家族的意志,谈何容易?
她看着萧砚紧握密信、指节白的手,看着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重,心中翻涌的屈辱和愤怒,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忧虑和心疼所取代。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清醒:
“萧砚…我明白。但…王府的‘关注’,就是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刀。它不会因为你的无视就消失。”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孙有福只是一个开始。我们的敌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你、打击靖王府的机会。而我…和你走得太近,知道得太多,很可能…会成为他们攻击你的突破口。”
她将最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两人面前。
不是退缩,而是清醒地认识到——来自靖王府内部的压力,与外部的敌人,已经交织成了一张更加凶险、更加难以挣脱的巨网!
萧砚的目光骤然一凝,深深地看着烛光下沈微那张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她的担忧,她的清醒,她的…将他置于自身安危之前的考量,都像一根根细针,刺在他心上,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让他心中的守护之意更加坚定如铁!
他将那张令人窒息的密信随手丢在书案一角,仿佛丢弃一件秽物。然后,他绕过书案,走到沈微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
“刀悬着又如何?”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沈微,看着我。我说过,有我在!王府的压力,我会扛!外界的风雨,我来挡!你只需记住一点——”
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那坚定的力量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心底。
“——无论这刀来自何方,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它,落在你的头上!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永不改变!”
烛火跳跃,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眼中是燃烧的守护之火,她眼中是深沉的忧虑与一丝被这强大誓言点燃的微弱光亮。
王府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阴影笼罩下来,前路更加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在这摇曳的烛光下,两颗在重重压力下依旧选择靠近的心,却在这无声的誓言中,系得更紧,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场席卷自身、家族乃至整个朝堂的,更加残酷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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