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书房,烛火已燃至过半,蜡泪堆积,在烛台上凝固成崎岖的形状。跳跃的光影在墙壁上拉长、晃动,如同此刻沈微内心翻涌不休的惊涛骇浪。萧砚那件带着松墨冷香的玄色外氅,依旧紧紧裹在她身上,却再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
那份来自靖王府的密信,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深深扎进了她刚刚因信任而稍感温暖的心房。“庇护商女”、“纵容贱业”、“涉足匠作”、“身份不明”、“行止有亏”、“授人以柄”…每一个冰冷的字眼,都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尊严,也清晰地勾勒出横亘在她与萧砚之间那深不见底的阶级鸿沟与世俗偏见。
屈辱、愤怒、不甘…这些情绪如同岩浆,在她胸腔里灼烧、沸腾。然而,比这些更沉重的,是那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的、巨大的忧虑与冰冷的恐惧。
忧虑萧砚的处境。他刚刚为了她,强硬地顶回了宫里的太监,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今王府内部又传来这样措辞严厉的“关切”,他夹在家族责任、血海深仇与她这个“麻烦”之间,该承受着怎样的煎熬?那紧锁的眉头,那眼底深藏的疲惫与挣扎,都让她心痛如绞。她害怕自己会成为他的负累,成为敌人攻击他的软肋,甚至…影响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复仇大业!
恐惧靖王府的力量。孙有福代表的是宫廷的贪婪,尚可凭借萧砚的身份和“民生边防”的大义暂时抵挡。但靖王府…那是萧砚誓死守护的根基,是他血脉相连的家族!如果王府高层认定她是个需要清除的“污点”,那么,那些如同影子般来去无踪的暗卫,那些隐藏在权力帷幕后的冰冷意志,会有多少种方法让她和她珍视的一切——工坊、学院、小桃、李大锤,甚至那些刚刚在夜校里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上?王府的“关注”,不是明刀明枪的威胁,而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无形铡刀,比孙有福的威逼更加令人窒息!
退缩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滑过沈微混乱的心绪。
只要她离开清河,离开萧砚的视线,带着小桃和核心的玻璃工艺,找一个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凭借系统和现有的财富,或许…能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王府的视线会转移,萧砚也不必再因为她而与家族产生冲突,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完成他的使命…这似乎是眼下最“明智”、最“安全”的选择。
这个“安全”的念头是如此诱人,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诱惑着她疲惫而恐惧的心神。她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外氅的衣襟,仿佛抓住了这根虚幻的救命稻草。
然而,就在这个退缩的念头即将占据上风的瞬间——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图纸。
那是…改良织机的草图。线条或许不够完美,却凝聚着她无数个日夜的思考和工坊匠人们的心血。图纸旁边,还压着一小块边缘有些毛糙、但已然成型的平板玻璃样品,在烛光下折射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目光再移,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匣上。里面,是她整理好的、关于建立更规范工坊流水线、扩大红薯推广范围、甚至在清河试行小额信贷帮助贫苦农户的计划纲要…字迹清秀,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她对这个小小世界未来的构想。
最后,她的目光穿透紧闭的门扉,仿佛看到了隔壁厢房里早已熟睡的小桃安详的脸;看到了工坊里那些妇人拿到工钱时满足的笑容;看到了李大锤在铁匠铺里挥汗如雨打造新农具的身影;看到了夜校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孩子握着笔、笨拙却无比认真地写下自己名字的模样…
这些…就是她的根基!是她穿越而来,从泥泞中挣扎爬起,一点一滴、耗尽心血建立起来的一切!是她对抗这个陌生世界、证明自身价值的堡垒!是她想要守护的、带着温度的“家”!
退缩?
隐姓埋名?
放弃这一切?
让那些视她为“商女”、“贱业”的人如愿以偿?
让那些觊觎她技术、想要将她踩在脚下的人不战而胜?
让那些信任她、依靠她的人,再次回到过去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不!
一股如同火山喷般的、炽热的反抗意志,猛地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屈辱和退缩的念头!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偏见和贪婪而放弃自己的一切?凭什么她的价值要由那些人的眼光来定义?凭什么她呕心沥血建立的事业、守护的人,要因为莫须有的“污名”而付之东流?
王府的压力?京城的觊觎?
那就来吧!
退缩和逃避,从来不是她沈微(林薇)的选择!在现代职场,她能从底层厮杀到战略总监的位置,靠的从来不是委曲求全!在这个陌生的古代,她从破屋冷饭中挣扎出来,在嫡母的刻薄、豪强的打压、瘟疫的威胁、甚至战场的烽火中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更是骨子里那股永不低头的韧劲和迎难而上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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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依然存在,忧虑并未消失。但此刻,这些负面的情绪,如同燃料,被那股熊熊燃烧的斗志彻底点燃!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残留的迷茫、恐惧和泪水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如刀锋的光芒所取代!那光芒中,燃烧着不屈的意志,闪耀着独立的锋芒,充满了不惧任何挑战的决绝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