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直起身,目光扫过忙碌的雇工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去后头看看柴火够不够烧晚饭,顺便……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红薯藤根,能捡回来喂猪。”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理由。红薯收完后,翻找遗漏的根茎是常事。
她拿起墙边一个不大的、边缘有些破损的旧陶盆,步履从容地朝小院后方走去。那里背靠着一小片稀疏的树林,更靠近山坡的方向,但有一道半塌的土坎和几丛茂密的荆棘形成天然的视线阻隔,相对隐蔽。她需要泥土,需要尝试,需要一个无人窥视的角落。
脚步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她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山坡的目光依旧跟随着,如同无形的探针。她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有任何可疑的停顿,只是自然地走着,仿佛真的只是在寻觅柴火和遗漏的薯根。
绕过那丛茂密的、带刺的野酸枣树,土坎的阴影终于将她大半身形遮住。沈微迅蹲下身,背对着山坡的方向,将破陶盆放在脚边。她伸出双手,十指深深插入身前裸露的、颜色深褐的泥土之中。泥土冰凉,带着潮湿的土腥气和草木根系腐败的微酸气息,有些黏腻地包裹着她的指尖。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全部精神凝聚起来,排除掉那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带来的强烈干扰。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系统面板上那个新出现的模块符号——一个由旋转的土黄色颗粒和灰色硬质粉末构成的、不断转换的抽象图案。
【启动‘基础材料转换(泥土->初级水泥)’模块。】她在意识深处出指令。
【确认指令。检测到目标物质:普通泥土(成分复杂,含有机杂质及水分)。纯度:。预估转化效率:。是否消耗点能量进行转换?】
【是!】沈微毫不犹豫地确认。
指令下达的瞬间,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微弱电流感,从她紧贴着泥土的掌心骤然窜入!仿佛她的双手瞬间变成了某种能量的导管。掌心下的泥土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剥离”和“重组”感顺着她的神经末梢传递上来。
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本质的精神感知——掌心覆盖下的那团湿冷的泥土,其内部微观结构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拆解、筛选!那些松散的、饱含水分的黏土颗粒被强行挤压、脱水;混杂其中的草根碎屑、微小虫卵等有机杂质如同被无形的筛子滤除、湮灭;而泥土中某些特定的矿物微粒,则被精准地提取、激活,在一种难以理解的力量驱动下,彼此疯狂地碰撞、结合、重新排列!
这过程极其短暂,也许只有两三秒钟。沈微只觉得掌心骤然一烫,仿佛握住了刚从炉膛里夹出来的炭块!她闷哼一声,几乎要本能地缩手,但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了这股冲动。那灼热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便转化为一种奇异的、均匀的温热。
她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双手从泥土中抽出。
掌心之下,不再是松软湿润的泥土。一小捧大约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物质,静静地躺在深褐色的泥土坑中。
灰白色。干燥,粗糙。不再有泥土的黏腻和湿润,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粗粝石粉的质感。细小的颗粒清晰可见,其间夹杂着一些未能完全转化的、稍显深色的杂质小点。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周围湿润深褐的泥土形成鲜明到刺眼的对比,散着一种生硬、冰冷的气息。
这就是……水泥?初级水泥?
沈微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难以言喻的悸动,轻轻点向那捧灰白色的粉末。
指尖触碰到颗粒表面。
粗糙!一种极其干燥、硬质的磨砂感瞬间传来,带着微微的凉意。这触感如此陌生,如此坚硬,与泥土的柔软、红薯的饱满、布料的柔韧都截然不同。它更像……某种被碾碎的骨头,某种被强行凝固的岩石尘埃。
指尖稍稍用力下压。粉末颗粒坚硬,硌着指腹的皮肤,留下清晰的压痕。它们紧密地贴合在一起,虽然只是松散的一捧,却隐隐传递出一种拒绝被轻易揉散的倔强。
沈微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粉末,放在鼻尖下。
一股干燥的、带着明显土腥和淡淡石灰味的气息涌入鼻腔,没有任何泥土的腐殖质气息,只有纯粹的无机物的味道。她试着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细细地、反复地摩挲着这粗糙的粉末颗粒。颗粒的棱角摩擦着皮肤,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次摩擦,都带来一种微妙的、坚硬的质感反馈。这触感是如此真实,如此……“非自然”!它不再是大地的柔软包容,而是被某种意志强行赋予的、冰冷的、凝固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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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电流般贯穿沈微全身。指尖粗糙的触感,鼻端陌生的气味,掌心残留的灼热感……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不是系统面板上冰冷的文字!她真的,就在刚才,就在这荒僻的小院后头,用自己的双手,以一种越常理的方式,将脚下卑微的泥土,变成了另一种可以凝固、可以粘合、可以构筑的物质!
物质的规则,在她面前,被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对创造和改变的巨大喜悦与战栗,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之前被冰冷注视带来的所有不安和压力!
然而,这份狂喜仅仅维持了一瞬。山坡上那道冰冷注视的感觉,如同幽灵般再次浮现,刺破了短暂的迷醉。沈微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再次射向那个灌木丛生的坡顶。
这一次,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
就在那片浓重的阴影边缘,一株枯黄的低矮灌木的细小枝条,似乎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向后折断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从那里悄然退开,动作迅捷而轻灵,快得几乎融入流动的光影,只留下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几乎会被忽略的痕迹。
那道让她如芒在背的注视感,也随之消失了。如同退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撤走,只留下空旷的寂静和沈微心中冰冷的余悸。
走了?还是暂时隐匿?
沈微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她收回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快如闪电。她迅将那一小捧珍贵的、还带着她指尖余温的灰白色初级水泥粉末,小心翼翼地拢在一起,然后毫不犹豫地、深深地埋进了旁边一个刚挖出的、用来丢弃薯藤烂叶和少量坏红薯的浅土坑里。她飞快地用周围的泥土、枯叶和腐败的薯藤将其彻底覆盖、掩埋、压实,抹平表面的痕迹,让它看起来和旁边的废物坑毫无二致。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恢复了那副寻找柴火和薯根的平静模样。只是,当她再次抬起头,望向眼前焕然一新的小院、堆积如山的红薯、还有工棚下忙碌而充满希望的雇工时,她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
那里面,之前的成就感和隐隐的不安,已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硬的东西所取代。如同被淬火后的钢铁。
她刚刚改变的,不仅仅是一捧泥土的形态。她撬动的,是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一角。山坡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就是这规则暗流涌动的第一个回响。它提醒着她,这份力量既是希望的火种,也是招引风暴的雷霆。
沈微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粗糙水泥颗粒的坚硬质感。她看着掩埋那捧灰色粉末的、毫不起眼的土坑,又抬眼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笼罩在秋日薄暮中的苍茫山峦。夕阳的金辉给小院的一切都镶上了温暖的光边,红薯堆、新抹的泥墙、工坊的梁柱,都沉浸在一种安宁的暖色调里。
然而,沈微的眼底深处,却跳跃着一簇与这温暖夕阳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灼热的火焰。那火焰的中心,是那捧被掩埋的灰色粉末的倒影,是泥土被强行凝固的坚硬质感,是系统面板上冰冷的文字,更是山坡上那道无声退去的阴影。
她微微勾起唇角,一个无声的念头,如同淬火的钢刃,在她心底清晰地刻下烙印:
燎原之火,就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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