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带着金属般的锐利,刺破清河县衙后院书房窗棂上凝结的薄霜,在紫檀木书案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墨锭研磨开的清苦气味,以及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沉寂。
萧砚端坐案后,玄色常服衬得他面色愈冷峻如冰雕。他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份墨迹簇新的公文,目光却穿透纸背,落在虚空之中。公文是州牧府签的嘉奖令,措辞华丽,盛赞他“勤政爱民”、“政绩斐然”,尤其在推广新粮(红薯)、防疫得力、以及“现并进献祥瑞琉璃器”几项上“功在桑梓,堪为表率”,特召他即日赴州府述职,并当众嘉奖,以彰其功。
嘉奖令的纸面透着喜庆的朱砂红,但在萧砚眼中,那红色却刺目得如同未干的血迹。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着几日前那封来自京城的、字字如刀的密信。“或有‘奇技淫巧、聚敛民财、僭越规制’之议……”这州府的嘉奖,此刻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双刃剑。是福?是祸?州牧的态度是真心嘉许,还是迫于压力,抑或是……更高层博弈中的一步闲棋?
他需要沈微的“祥瑞”琉璃器作为实证,堵住悠悠众口,将“奇技淫巧”暂时扭转为“祥瑞”。他需要她在推广新粮、防疫方面的“经验”,哪怕只是表象,来夯实自己“勤政爱民”的政绩。更重要的是,他要将她置于自己目光所及之处。京城的风已起,清河县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风险太大。
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念头在萧砚心中成型:沈微必须同行!以官方的名义,将她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来人!”萧砚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大人!”侍立在门外的长随立刻躬身进来。
“备车,去沈家村。”萧砚放下公文,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一叩,“请沈东家过府一叙,就说……州牧大人有召,本官有事相商。”
沈家村,“飞梭”工坊的轰鸣声如同一曲永不疲倦的进行曲,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巨大的硬木飞梭在经线间闪电般穿梭,“嗖——啪”的撞击声清脆利落,沉重的钢筘“哐!哐!”落下,将雪白的棉纬线紧密夯实。空气中弥漫着新棉布特有的、带着阳光和尘土气息的干燥芬芳。
沈微站在一台调试好的织机旁,指尖拂过刚刚织出的、足有一尺八寸宽、布面细密均匀的棉布样本。触感温厚扎实,远赵记布庄那些售价高昂的所谓“细布”。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胸腔里激荡。这是她的“飞梭”之功!是她打破枷锁、从废墟中重建的明证!
“东家!东家!”李水生气喘吁吁地穿过轰鸣的织机阵列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县衙……县衙来人了!萧大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说是……州牧大人有召,有事相商!”
“州牧大人?”沈微的手一顿,从布面上抬起。心湖像是被投入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波澜!州府!那是比清河县更高、更广阔的天地!是权力、财富、机遇、以及……未知风险汇聚的中心!
“可知何事?”沈微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但指尖却下意识地捻紧了布料的边缘。
“传话的人没说清楚,只说很急,让您立刻动身。”李水生摇头。
州牧有召……萧砚相商……沈微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是玻璃?还是红薯?或是……她这工坊的动静终究引起了更高层的注意?巨大的机遇感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连日来埋头工坊的疲惫!州府!那是清河县无法想象的舞台!若能借机将玻璃、新布推广出去……若能接触到州府的人脉和资源……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如同冰水浇头般的警觉!京城密信带来的隐忧尚未散去,系统解锁的格斗术和虚拟实验室如同无声的警钟。州府之行,是机遇,更是龙潭虎穴!那里盘踞着更庞大的势力,更复杂的规则,更难以揣测的人心!她一个毫无根基的乡野女子,骤然踏入其中,无异于稚子怀璧行于闹市!
兴奋与谨慎,如同冰与火,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手中的布样递给旁边的周阿婆:“阿婆,这个布样收好。我去去就回。”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朝工坊外走去。
县衙书房。气氛比沈家村工坊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萧砚没有寒暄,直接将那份朱砂封面的州府嘉奖令推到了沈微面前。
“州牧大人召见,嘉奖清河县政绩。”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重点提及了红薯推广、防疫得力,以及……‘祥瑞’琉璃器。”
沈微的目光快扫过公文上华丽的辞藻,当看到“祥瑞琉璃器”几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果然!
“本官需即刻启程赴州府述职。”萧砚的目光落在沈微脸上,深邃如寒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以‘清河县技术顾问’身份,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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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顾问?”沈微微微一怔。这个陌生的头衔,带着官方的背书,将她从一个“工坊主”瞬间抬升到了半官方的位置。
“此行目的有三。”萧砚的声音依旧冰冷,条理却异常清晰,如同在部署一场战役,“其一,携带你工坊烧制最精良的玻璃器皿三件,作为‘祥瑞’进献州牧,以正视听。”他刻意加重了“以正视听”四个字,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提醒她京城密信中的“奇技淫巧”之议。
“其二,准备一份关于红薯种植要点、防疫隔离措施的简要章程,在州府官员面前陈述推广经验。不必深究,提纲挈领即可。”
“其三,”萧砚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微洗得白却整洁的粗布衣裳,“州府不比清河,官衙深似海,规矩多如毛。谨言慎行,多看少说。你的身份是‘顾问’,只论技术,不论其他。衣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换身得体些的,莫坠了清河县的名头。”
条条框框,冰冷清晰。沈微听着,心中的兴奋感被这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和隐含的警告一点点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更深的谨慎。这“顾问”身份,是护身符,也是枷锁。她代表着清河县,更代表着萧砚的政绩,一言一行,皆非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