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是那一片店被烧了么,停了一年多,现在又全部开业了。”
杨诚伟微微点头。他的嘴闭不上,口水流了下来。沈姐用帕子擦去。
杨金海招呼柳明丽:“明丽,下次我们一起带爷爷去。”
柳明丽这才走到病床跟前,俯下身,附和杨金海的话:“是的,等您好了我们带您去。”
杨诚伟看着她,一时没反应,像是愣住,又像不认识她。
他是认识她的。年前杨金海就跟他说过柳明丽,给他看过照片,春节时候还带了真人回家。柳明丽当时送了他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杨诚伟很喜欢。生病后柳明丽也经常和杨金海一起来看他,那时候他脑子还清醒,老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杨金海家不复杂,唯一麻烦的是他们家是四代单传,上几辈都是无论生几个都只有一个男丁,到了杨金海这辈也如此。杨金海爸爸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他走得早,万幸留下了杨金海这个杨姓独苗。杨诚伟在闭目前就想抱个孙子,眼看抱孙子有点来不及了,就指望着杨金海能结婚,也算成家立业。
所以杨诚伟总问,柳明丽不在的时候直接问杨金海,柳明丽在的时候就当着两人的面问。
但此刻,他好像又不认识她了。
柳明丽看着他的眼睛,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窝深陷,眼珠也浑浊,转过来,方才看着杨金海的喜色没了,只剩一双陌生的眼神。
柳明丽忽的心中一抽,不忍再看,别开眼神,说道:“金海,我去给你搬个椅子。”
沈姐忙说:“我来我来。”她端了两个座椅到他俩身后。杨金海看了柳明丽一眼,柳明丽坐下。坐了一会儿,柳明丽起身去卫生间。
套房里就有卫生间,柳明丽没有去这个,而是去了外面公用的。
等她从卫生间回来,听见病房里有人靠着门在说话。
一人说:“人老了就是这样,就跟机器一样,老了、锈了,总有罢工的那一天,做好心理准备吧。”
对方没说话。
这人又说:“后面可能要涉及切管的事儿,你和你两位姑姑商量没有”
杨金海的声音这才出来:“你和她们说过吗”
“说了,她们犹豫。我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其实到那个地步,切管反而是对人的折磨,依老人家的性子,他若能选择,肯定是不愿意的。”
杨金海低声说:“我知道了。”
“今天你一人来的?那姑娘呢?”
“去卫生间了。”
对方默了阵:“如果能结婚,他肯定是高兴的,现在人虽不行,但神志是知道的,也认识人的……”
“妈,我知道了。”
话题就此结束,片刻后,门开了。
柳明丽就这样和杨金海、金娜碰了个面对面。她一时有些尴尬,让人感觉她好像在听墙角。
杨金海神色倒自然,说:“回来了?”
柳明丽点点头,对
金娜微笑打招呼:“阿姨好。”
金娜也对她微笑致意,然后双手插回白大褂里:“我去查房了,你和金海再陪陪爷爷。”
柳明丽又点点头。
等金娜走了,杨金海说:“走吧。”
柳明丽跟在后面:“就这走了,不再待会儿?”
杨金海沉着脸:“你上了多久卫生间心里没数?”
柳明丽一听这话,不再言语,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楼下,出了住院部大门,杨金海停住,转身和她道歉:“抱歉,刚才语气太冲了。”
柳明丽内心不情愿来看杨诚伟,杨金海是知道的,所以她中途去“卫生间”他也理解。她本来就是在帮他,虽然这个“帮”带了很多道德绑架的成分,但他懂得识人之好。等下了楼吹了风,他的情绪下去,他马上和她道歉——他怕她脾气一上来就跑了。
柳明丽看了杨金海两眼,没立刻接话。她心情也不好,她没说理解,也没说原谅,只说:“你先回去吧,我想走走。”
杨金海说:“我也不想开车,一起散散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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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离海不远,两人逆着海风往海边走。
海风咸湿又潮热。
走了好几百米,杨金海才说:“我不太喜欢来医院,我还是无法接受他这个样子。”
柳明丽抬起头,见他神色难受,心头那点不快也下去了些,像哥们一样拍了拍他的肩。
杨金海两岁时候父母离了婚,他妈金娜离婚后去国外深造,八岁那年他爸去世,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和两位老人之间的感情极深。三年前他还在国外晃悠,奶奶忽然走了,于是他回来了,守着爷爷,可没想到没过一年爷爷也生病了。
这些他都和柳明丽说过。他也说了他的难处——他不打算结婚,他也不想用同婚来骗别人,跟更没有现在要小孩的打算。但是他也没法和老人直接说这些,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拖。
他想,拖不了多久,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可他又害怕拖不了太久,他还没做好准备。
海风把柳明丽的头吹乱了,在她的黑色裙子上留下一浪一浪的痕迹。柳明丽看着远方,眼神很糊。她说她最多坚持到十月,十月,这对杨金海是一个残酷的倒计时。
两人各怀心思立了一会儿,杨金海说:“后面他可能更不认人,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叫你了。”
柳明丽低下头,细沙进了她的鞋里,让她很难受。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