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章峥也起来跟着章小水出门割猪草,另一边章有银两人也终于走到县城了。
三十多里的路程,一般人要走近两个时辰,章有银只要走半个时辰多就到了。他腿长步子迈得大,外加走习惯了闭着眼都能避开坑洼石头。
但李瑜不行。这是他差不多四五年后第一次进城。即使月光大亮他还是不熟路况,走的坑坑洼洼的。
路宽能两人并行时,章有银牵着李瑜,像是担心两边的草丛里会冒出豺狼把媳妇儿叼走了。路窄只能前后走时,章有银担心他掉稻谷田里去,牵着他一步三回头。
但李瑜没那么紧张,偶尔朝下看一眼,墨绿的稻田在脚下风吹波浪,头顶明月浩远,偌大无边的诡秘夜晚,章有银在前面紧紧牵着他,怕黑也无妨了。
他走的慢,还必须走两刻钟找个石头歇息恢复体力。这样零零散散走走停停,他们走到城门大约用了两个半时辰。
而到城门时,天边鱼肚微白,一缕晨曦破晓而出在城门钟楼的大鼓上流转。很快,一声声颇有节奏的威严鼓声从城里传出,最后和城楼上的打鼓重合,响彻天际。
章有银拉着李瑜走的发热出汗的手道,“我们来的正好,刚刚开城门。”
李瑜原本心中懊恼自己耽误时间拖后腿,一听章有银这样说心里的霉斑还没聚拢就散了。
李瑜道,“也不知道孩子们在家怕不怕。”
章有银道,“水宝不怕,峥宝和阿瑜一样怕黑怕老鼠怕蛇。”
李瑜笑,那孩子们也有个伴。他抬头朝城门看了眼,周围已经很热闹了,进城卖菜的百姓挑着担子背着背篓排着长队。看着长,但是一旦开始收过路费就快了。
城门中间的大门非要事、贵人来临不开,左侧大门走肩挑手提卖菜的百姓,右侧大门是走牲畜进门的通口。自然右侧寥寥无几,很快就空荡荡没人了。左侧排队的百姓想要过去也行,就得再额外加一文钱。
没有性命攸关的急事,都是进城卖菜的百姓谁都舍不得出。毕竟给了过路费后,在集市摆摊还有两文钱的市税。
过城门的时候,李瑜早早把三文钱攥在了手心一枚枚往铜盆里丢。负责收钱的小吏朝李瑜看了眼。李瑜便止下了要走步子,问道,“请问官爷还有什么指示?”
那小吏摆手让他们赶紧进去,只是等李瑜两人进城门后还转头瞧了眼。嘴里嘀咕像是看到稀奇的好笑。俩卖菜的竟然还牵着手来。这可真是开了眼。
李瑜两人一路往集市走时,路上也有人有意无意撇过来。但章有银抓得紧,生怕李瑜被人冲跑了。尤其这些百姓挑着背着东西,那脚丫子还哗啦啦朝集市里冲,就是想占得一个好摊位。毕竟一个摊位都是两文钱,越靠里侧人越少那位置就是亏的。
李瑜瞧着心急想走快点,但章有银牵着他不让快。两人就这样在急匆匆的大军里像是闲散游不动的咸鱼。
两人挑了离城门最近的东市,这边多卖家常小菜,山货野味,自然百姓多来这里买菜。西市卖的东西更杂,除了菜外,更多苞谷米糠谷子之类的谷物。
东市栅栏围着,只开了个小门,供人挑着扁担进。门口摆着桌子,桌上的木桶里装满了木牌。上面有衙门刻的记号,交两文钱就拿着进去。造假、丢失、或是没钱先交市税,等等突发情况自有一套成熟的流程。反正没人有胆子能钻官府的空子,受的起官府的板子。
等两人进了东市,已经花出五文钱了。
李瑜兜里还剩五文钱。
章有银两人得到的摊位不好也不差,距离中间位置稍稍挪后。章有银很快就把背篓放地上,最上面是一麻袋的夏枯草。布袋取后下面是用竹条架空的防止压坏下面东西,放着十几把小菜和姜叶子,最下面便是姜了。
摊位也没个木桌摊子什么的,就是一块用石灰框出的小地。要是下雨,自家备蓑衣油布,雨天狼狈兮兮的满地泥水,还没几个人买菜。不过今天幸好天气不错。
章有银把事先准备的布袋铺在地上,把水灵灵的小菜、生姜都摆好。
生姜被一叠小菜挡住了,李瑜又叫章有银把白白胖胖的生姜放前面。这样来人都会好奇瞅两眼。
他们刚整理好摊子,陆陆续续就有提着菜篮子的妇人,踏着朝霞来买早菜了。
自第一位客人进来,好像那兜里的铜板稀里哗啦搅动寂静。不知道谁一声爽朗吆喝,原本局促的气氛破了,吆喝声渐渐热情地此起彼伏。
换做以前李瑜是吆喝不出来的。
他家以前在镇子上是远近闻名的大户。父亲是举人,在他幼时短暂做个偏远小县的父母官,后因性格过于刚直辞官归隐教书育人。
因为是举人束脩多达每人十二两,名下有四名学生,以及年节送礼等等下收入可观。他娘善经营,家里田地两百多亩,朝廷免税三百五十亩,族人的田地也挂在他家名下。家里长工就数十名。
但李瑜在农忙时也要下地干活,虽然他可以过成少爷日子,但他家一直讲究耕读传家。
读过书种过地绣过花,但卖菜李瑜以前真不会。连买菜家里都有婆子做的。
在山狗村定居的第一年时,李瑜最开始卖菜也束手束脚不好意思,但卖几回就很快适应了。
毕竟和逃难相比,卖菜简直是一种奢侈的宁静。他不适应,只是不适应一下子蹲在悠闲无害的日头下,接受正常人的目光。
此时李瑜准备拿着南瓜藤起身吆喝,但章有银抢了先,还板着脸道,“有水,不能。”
于是李瑜吆喝,章有银就拿着菜站起来朝来人招手晃动。
听李瑜吆喝几声后,章有银也记住了。
他一开口那嗓门中气十足,完全盖过了其他妇人男声,“早上刚摘的南瓜藤、紫苏、丝瓜、苦瓜,新鲜水灵灵的带露水!”
卖的都是烂大街的菜,吆喝也没什么特别,但架不住他嗓门大完全盖过了旁人。而且真的极为热情,那大手揽客的架势好像欢迎来他家吃酒一样。真诚又期待极了,完全没一点不好意思。
反倒让人不去他那里看一眼,觉得不好意思了。
买菜的人下意识都朝他手上瞧,这一看,嫩叶尖上露珠在闪光,藤丝丝韧劲儿十足的卷着,好像还能迎着朝阳伸一伸,真是嫩的能掐出水来。
就这么四周一扫其他摊位也嫩绿新鲜,但都是买菜老手,一眼就能判断出其他摊位都是昨晚摘的,这小伙子真是早上摘的。
就这样一文钱两把,陆陆续续将十把南瓜藤和八把红薯藤卖出去了。在太阳彻底爬上山头日光大盛时,李瑜兜里很快就鼓起来了,多了九文。刨出进城成本五文钱,赚了四文。
紫苏是随处可见的野菜,就算城里的百姓在自己家门口拿个木桶装点土也能种。一般客人多只要买一点做调料。所以一把只五六根束着,两文钱五把都比较难卖。
李瑜站了两刻钟后便站不起了,他一坐在石头上,一旁卖菜的妇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中年妇人脚也蹲麻了,但是她没找到石头。
因为卖菜的一进来都急着往摊位上赶,就章有银惦记着给媳妇儿找坐的石头。
等大家安置好摊位,再去找本就抢手的石头,就只能对光秃秃的地空空叹气。在这里,能抱到一石头,在众人眼里都像是抱金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