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武进了堂屋,还把大门紧紧阖上。
灶屋里爬窗户边的两孩子听不见声音了,两人相视一眼,悄悄溜出了灶屋。在章小水一脚跨出门时,胳膊被后面的章峥拉扯住了。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章峥拧着眉,一副执拗口吻道。
“可吴叔叔给爹爹介绍活计,阿爹说吴叔叔就是好的。阿爹常说要知恩图报。”
章峥一听李瑜都这么说,难道是他下意识感觉错了?可是他就不喜欢这个只见一面的吴启河。
章小水道,“不过我也觉得怪怪的,吴叔叔每次见到我都笑着夸我呢,可山子好像看到他爹怕的很。”
章峥立马道,“你还说他是好人,是好人他儿子会怕他不喜欢他?”
他没说山子不喜欢他爹吧?章小水见章峥今天非要和他争个高低,第一次觉得他阿爹取的名字不好。才顶着这个“争”一天,他哥哥怎么就变得喜欢和他争论了。
“可是他给爹爹介绍活计啊,要是没钱,我们都要死翘翘了。”
章峥见章小水就是不和他统一战线,原本只是对吴启河喊水宝不悦,这会儿真有些越发抵触了。
不过章峥这会儿也不继续说这个了,随着章小水出了灶屋。两人沿着墙壁走,月色下好像两只壁虎蹑手蹑脚地朝堂屋挪近。
墙壁是麦秸秆和黄黏土搅拌而成的,也没夯得平整,几年过去麦秸秆风化留下一片片洞眼儿,引来一些土蜂子在里面筑巢。
真是穷的很呐。可章小水十分骄傲地给章峥说,这是因为他们家是勤劳之家,所以蜜蜂都喜欢来他家里筑巢。虽然把墙面搞的坑坑洼洼的,但蜜蜂是好的还不蛰人,就随它去了。
章峥见章小水背贴着黄土墙面蹭的肩膀满是泥灰,章峥默默把背离远了点墙壁,并且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章小水擦墙走。
于是,章小水还两手一前一后撑着墙,偷偷摸摸挨着墙面挪腾的时候,章峥已经轻手轻脚走到了堂屋门外。
两孩子竖着耳朵听,只听里面村长道,“你们那块姜可是好东西。金贵东西!”
章小水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他不喜欢村长。村长不仅长得凶,每次一笑就好像龇牙咧嘴的吃人十分渗人。村长家的媳妇儿和石墩都凶又坏,全都欺负造谣他家。
这下让村长知道他家种有姜了,这可怎么办。明明他阿爹说这村子里没人见过姜,只要他保密不说,没人知道。
他阿爹还怕旁人看见院子里那块姜地,叫爹爹种了一圈铁扫帚和苋菜在院子四周。
这下竟然被村长知道了!虽然他阿爹常常给他说村长是好人,可他才不信。肯定他阿爹被骗了。
章峥见章小水着急,看来他是知道姜是什么种哪儿的了。
章峥不认识姜在地什么样子,但也是吃过姜块的。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饭桌上的鸡鸭鱼肉里都放了姜,肉味都不腥了,味道格外好。
那东西确实很贵,还难买,章伯怎么会种?
章小水接受到哥哥的疑惑视线,凑近章峥,咬耳朵道,“因为爹爹聪明啊!”
“阿爹说这是爹爹用工钱买来的,旁人买都不卖,叫我别说出去。不过哥哥不是别人啦。”
其实就是章有银给县里一大户人家做工,人家园子里要修葺假山造景,满院子都要铺鹅卵石。那石头要个头饱满圆润色泽还得匀称的。章有银就是去河里捡石头,然后背着满背的石头走一个时辰到雇主家里。就这样辛苦十天,回来后晒得脖子肩膀脸都黢黑。短褂子一脱,浑身黑白分明,后脖子都晒伤了。
李瑜一问工钱,章有银从怀里掏宝贝似的捧出几块老姜。
李瑜那时候刚病没多久,脾气还挺暴躁的,以为章有银又取不到工钱被人敷衍了。顿时气的就要拉着章有银的胳膊去城里讨工钱。
章有银忙扭着胳膊侧身,生怕李瑜碰坏生姜似的,他道,“不是啦,是我主动换的。”
因为李瑜不能沾冷水还容易风寒乏力,章有银听大夫提到过好几次生姜,便想买。当时那大黄村的大夫就说普通一副十二文的药都吃不起,还想买生姜。章有银便知道生姜贵还难得了。
他后面去别人家做工,结工钱的时候都会说可以用生姜抵钱。有时候还会被主人家嘲讽他精明着呢,简直异想天开。终于在陆陆续续问一年后,在城里那户人家问到了。
那户人家刚好买了一些姜用来送长辈,听章有银说家里夫郎寒气病弱需要这姜驱寒,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毕竟章有银是个难得老实的,一天背的石头竟然不比骡子少。而且骡子的工钱是人工的三倍,还得管草料。天热的时候,赶骡子的小工都心疼骡子,人也遭不住爱躲树荫下休息。但章有银就是实心眼,吭哧吭哧的干活。
主人家就爱这样踏实肯干的小工,虽然那姜是从南下的商队买的,少分给旁人一块自己就少一块,但主人家还是按照工钱价格给了章有银两斤。
李瑜一听是这么回事,气都消了,心里不感动是假的。
那时候成婚才一年,他本就身子弱生孩子后就突然急剧下降。他那时候对章有银也没什么感情,但也担心傻子身强力壮,哪天被人家看中拐了去,或者嫌弃他生病吃药是拖累,不要他们父子俩。
那时候刚从逃难里安定下来,李瑜整天担心这担心哪,脾气还很暴躁,但章有银都傻呵呵的接住了。知道章有银这傻子在外面一直问生姜,李瑜心思也渐渐安稳了。
那些生姜,李瑜只在雪天里熬了一小块,两人抱着一个瓷碗喝了。其余的,李瑜试着春天的时候种地里。
也不知道隔多远种合适,也不知道一块要掰成多大合适,李瑜就摸着姜块有凸起尖尖的芽眼都掰开做一个苗子。姜块与姜块间,隔着两个手掌的距离种下。选了屋旁最肥沃的地里种了小半块地。
当那片光秃秃的地上冒出嫩芽时,李瑜和章有银那喜悦不亚于自己有喜了。章有银几乎隔两三天就湿水浇肥。家里没喂猪鸡鸭,自然家肥少的可怜。就自己拿灶灰和平时烂菜叶子、割的杂草沤肥。甚至起夜都要挨个雨露均沾。
但天不遂人意。即使两人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姜苗,姜苗长的枯瘦叶子发卷,两人都没见过姜株长什么样子,自然以为这是正常的。
最后秋天兴冲冲挖出来的时候,傻眼了。
怎么越种越缩水了。
那春天埋下的老姜块上发了仔姜,可当时打的窝子太深了,仔姜苗在底下像是蚯蚓钻土似的歪七扭八才艰难出地面,仔姜都只小手指大小,个头还不足老姜块四分之一大。
李瑜叹气失落,章有银还笑呵呵地说在地里捞虾米小螺蛳,可想而知多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