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者均已随着先太子故去而变成无根浮萍,唯有司鬼使仍在兢兢业业地做事。何珩、先前有家乐坊的坊主郑昭,干的都是司鬼使的活计。
说到这里,连雨年又有一点不明白:“南夭国攻打南疆六城也能算进妖蛊教的‘战绩’吗?”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南夭国并非弱国,怎会受一个乡野教派影响?何况当时妖蛊教可能还只有个雏形,哪儿来这么大的能量?
沈青池长睫低垂,掩去骤然凌厉的目光:“南疆六城是分批沦陷的,父皇打了三场败仗,每一场都败得摧枯拉朽,毫无还手之力,且都是丢失两城,枕岁,你可知为何?”
“为何?”连雨年悄然挺直脊梁。
“南疆六城位于边境,和北面的六座城池一样,都是军事重镇,从外面进攻基本不可能起到奇袭和速战的效果,唯有自内部攻破——”沈青池抿唇,“父皇输得那么惨烈且无能为力,最大的原因是城防图泄露和内奸的里应外合。”
连雨年猛地攥起手指,惊怒交加:“他们怎么敢……”
话语断在半截,从心底浮上来的是“他们怎么不敢”的反问。
卖国贼从古至今都有,并不罕见。而且那些内奸未必是盛朝之人。
“南疆六城失守后,父皇才发觉此事,他实在……不算个务实的帝王,好在除所谓的帝王心术以外,还有些手段和担当,硬是将内奸一个个挖出来,在阵前杀了祭旗,又连下三道罪己诏加立太子,勉强稳定朝廷与军中局势。”
沈青池靠着连雨年:“何珩招出的司人使名单里,那群内奸占了大半。这就意味着妖蛊教的成立远早于大皇子成为太子,他是这场惊天布局的受益者,而非谋划者与执行者。”
连雨年沉默良久:“东南十二城的天灾死了两万余人,也是妖蛊教干的?”
“嗯。”沈青池的声音轻得像雾,“何珩是天灾执行者之一,黄河决堤……是他用傀儡术操控偃人所为,当时负责修筑堤坝的是先太子的心腹,两人皆居功至伟。至于后续的蝗灾与瘟疫,则是由别的人主导,他来辅助……他负责操控染病而亡的尸首进入人群密集之地。”
“何珩说,太子殿下说了,有他把控,这场天灾只是持续的时间长些,不会死很多人,事实也证明死的人确实不多,不过两万余人罢了。”
“数目远不及丹桂乡东大泽下的厉鬼是吧?”连雨年冷笑。
沈青池握住他的手:“我已命人去捉拿他供出的同党,一个也不会放过。但他们所行之事不可曝露于阳光之下,否则会引起国朝动荡,所以只能在审完后秘密处死。”
南疆六城沦陷的真相、东南十二城的三年天灾和两万多条性命、先太子这个既得利益者的推波助澜与残忍无情,随便哪一件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只能留待后人揭露。
连雨年叹了口气:“那你动作要快。听你说完这些,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青池神色一凛:“怎么说?”
“云湖之下的养鬼地对觋而言应该很重要,现在被我捣毁,他需要另想办法弥补损失。”连雨年从牙缝中挤出字句:“天灾人祸,是产生厉鬼的重要途径。倘若他需要在短时间内批量生产厉鬼,一定会选择前者,而前者……也将大批量催生后者。”
“你觉得他会故技重施?”沈青池眉头紧锁。
“无论如何,早做准备。”连雨年转头看向窗外。
今夜月色甚美。薄云如水,月华荡碎成盈盈脉脉的水波,掩去稀疏的星子。
小院里风声疏静,美人头在石桌上滚来滚去,滚到巫罗绮手边,轻轻撞了一下他捻着铜板的手。
薄冷的金属片被他掌心暖热,他瞧了瞧天色,笑着掷出铜板。
三枚圆片立着滚了几圈,碰撞出清脆响声,而后倒落,摆成奇特图案。
巫罗绮随手拨弄,一枚一枚拈起来细看,再放回原位,重新开始。
如此反复三次,图案没变,铜板表面却裂开了缝隙。
“人道气运衰落的时代里,竟能生出两株凌云木,怪哉。”巫罗绮拾起铜板,眼波深深,“一株托地,一株擎天,定住了摇摇欲坠的王朝命运……你早就算好了,才会和人皇一起,以那样方式下葬,是么?”
“可是丹岷,你可有想过,这两株凌云木未必能与你和人皇那般相生相伴,永不相疑。倘若他们……”
巫罗绮忽然一顿,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石桌上,铜板落下的地方闪着赤金色线条,蜿蜒勾勒成一朵紫岷花,花心金线纵横如织,赫然是神话时代的中原地图,虽地貌大变,城池尽改,却在某个角度与当今盛朝的地图完全重合。
变了,但又没变。
“不愧是人族诞生至今最出色的两位领袖。”巫罗绮拂过那张地图,指尖如新雪落下,其中一个点亮起了象征不祥的红光,“我输得不冤。”
各种方面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