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沈青池拉着连雨年回旧时寝宫,把他送的两坛桂花酿埋到梨花树下。
“让它们在土里接着酿,待过些日子闲了,你再陪我共饮。”沈青池说道。
连雨年知道“过些日子”指的大概是什么时候,等妖蛊教事了,天下太平了,他们才能有饮酒的雅兴。
他原是最不爱沾惹麻烦之人,但从决定回京那刻起就算入了局,不能撤步抽身,就只好走下去。
今日是十五,十月的天略寒,天上月浸在薄云里,倒比水中的还要朦胧几分。
连雨年坐在安和殿偏殿床上,想着群臣会如何攻讦自己与沈青池,御史们的折子会引经据典地说多难听的话,就觉得这觉不睡也罢。
偏偏沈青池自一场生死离别后,心性冷硬霸道了许多,三年勤政加收复南疆之功又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让他得以理直气壮地行荒唐之事。
譬如在自己寝宫中为一个男人辟一座偏殿。
譬如夜深人静时分,他钻进了这个男人的被窝。
“陛下,夜袭?”连雨年拎起被角抖抖,看着施施然在外侧躺下的天子。
“朕来与先生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沈青池拿过他手里的被角掖好,形状姣好的眼皮上掀,露出两汪柔情蜜意的眼波,“朕从前做过类似的事,无妨,不会有人嚼舌。”
是,你确实曾跟不少人秉烛夜谈,也常和小临安王抵足而眠。
但皇子与天子是一个身份吗?留宿与单开卧房再爬床是一个性质吗?
反驳的话涌到嘴边,连雨年的视线居高临下在他面上一扫,忽的又从舌尖卷回了肚子里。
这人自登基后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用失眠的夜晚点灯熬油,为大盛鞠躬尽瘁,好不容易才将被先帝搅得一团糟的国与朝带上正轨。后世史书工笔,总要记他一笔明君,如今四海承平,百姓们也都念着他的好。
这样的他,做些荒唐小事,过分吗?
“枕岁。”沈青池突然扯他衣袖,淡得近乎闻不出的宁神香扑向他鼻尖,或者说是他被扯得躺倒,鼻子压着沈青池堆着乱发与薄衣的肩窝,半张脸埋进那片暖热体温中。
许久无人叫起的“字”辗辗转转钻进连雨年耳朵,有点含糊吞音,模糊了倾诉与抱怨的界限,软得令他心酸。
沈青池单手箍着他的腰,另一手虚按在他后脑,完满这个有意为之的“意外”拥抱:“你前往丹桂乡后,我又开始睡不好,眼圈都熬青了。”
胡说,你从来不长黑眼圈。
连雨年知道他在诓自己,他就是爱仗着自己心软胡作非为,以前是,现在更是。
“……陛下,我可还没说要接受你的心意。”连雨年侧耳贴着他的胸膛,本是想减少与他的接触面,没想到误打误撞听到了他乱调的心跳。
“有什么关系。”沈青池动了动拇指,贴着他后脑细软的发丝摩挲,“你还能爱上别人吗?”
——有我在,你还能爱上别人吗?
当了帝王,弦外之音也弹得这么坦坦荡荡。
连雨年不与他纠缠这事,习惯性退避并转移话题:“听说你让陈大人去审何珩了,可有榨出什么来?”
沈青池一哂,也不介意他故作正经:“你审出来的情报很完整,几乎可以说是何珩所知所有的妖蛊教信息。”
“几乎?”
“嗯,几乎,他借你的思绪盲点特意避开了一件事。”沈青池抱着他转身,手臂收拢,让他更深地陷进自己怀里,“在陈大人神鬼莫测的刑讯手段之下,他吐出了最后一条情报——他到丹桂乡养鬼是先太子身亡后近三年的事,三年前他在妖蛊教中的职务叫司天使,掌……天灾。”
连雨年瞪圆了眼,挣开他的臂弯坐起身:“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沈青池跟着起身,歪在枕头上,散乱的鬓发拢着一双深邃眉眼,不起波澜,“司天使、司人使、司鬼使,妖蛊教核心成员里身份最高的三种职务,分掌天灾、人祸、鬼事。”
“……”
连雨年脑子里刮过许多浮光掠影,一些当时看来是寻常的事,被这三个名词拧成一股后,意外透出腥冷的血气。
沈青池还在继续说:“父皇在位时期,先太子入主东宫的这六年,我大盛的天灾人祸就没断过。天灾——昌平二十一年那场加起来持续了三年的洪涝、蝗灾、瘟疫。兵祸——昌平十九年南疆六城沦陷。人祸——先太子谋反。发现这其中的共同点了吗?”
连雨年点头:“南疆六城沦陷,直接促使先太子上位。东南十二城连续爆发的天灾,让负责赈灾事宜的先太子威望大增。至于谋反……先太子虽事败被杀,却也导致先帝病重,朝堂动荡,后来更……桩桩件件,都是在为先太子铺路。”
司天使掌天灾,司人使掌人祸,司鬼使掌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