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腰身,被犹如舞裙一般的衣物所包裹,连接着拖曳在身后长长的黑紫色裙摆,彷如摆脱不了的旧日时光。
“我这一身衣服……嗯,那个,好看吗?柏喙小姐告诉我,这一身衣服一定很适合我,所以……”
那是我初见这一身舞裙时,她的话语。
随后,我们就像是行走在下着轻雨的荷塘边,用笨拙却又轻盈的舞步,诉说对彼此的眷恋——然而现在,那一身舞裙生出了尖锐的利爪,像是捕食者的锋芒,又像是死亡的序曲。
她的修长的大腿下,黑色的高跟鞋犹如演奏者的手指,在数不尽的恐鱼中弹奏着名为惊悚的琴键,浪涌的潮水中,跳起一条条泛着紫色荧光的鳚鱼,好似她的眷属。
此时的她,就像是在漫天的雨夜中,渐渐从冥河中走上海岸的贵妇,她迈开了轻盈的步伐,在黑潮的浪头灵巧地开始摇曳着身体,裙摆下的骨刺伴随着动作而从潮水中升起——
她在跳舞,她想要跳舞。
“……絮雨……”
我的爱人……我曾经的爱人,那个柔弱又坚强的少女,那个曾经茕茕独行的医师,那个将身心都托付与我,曾经祈愿与我留下共同度过时间与记忆的爱人。
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在冰湖战役中,我便已见过她这般的舞蹈。那是为陆地上的生灵带去恐惧与哀嚎的,死亡之舞。
但是……
我紧紧地握着通讯器,本应被我用来传达开火命令的通讯器。那黑色的、四四方方的棱角,几乎在我的指缝间扎出了血迹。
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啊……
“他已经无力继续指挥了。带下去,接下来交给我。”
凯尔希的话语,是我在恍惚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而我的眼前所留下的,只有那紫色的舞姿。
雨水一刻都没有停下,却像是硫酸一样,腐蚀着大地的文明与生机。
我的耳边响起了隆隆的炮响,法术的轰鸣,刀剑的碰撞。
随后,我跟着紧紧拉住自己手心的凯尔希向着指挥室外冲去。
不知不觉间,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戏剧,眼前晃动的人影一个个消失了,耳边的金铁之声也渐渐远去。
望向天空,轰鸣的雷声与枝状的闪电填满了视线,犹如自己的生命即将被侵占。
刹那间,眼前仿佛出现了恐鱼的身影,战斗的本能让我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把上古的神兵此时却再也迸不出炙热的黑炎,只能当做金属铸造的兵器砍杀。
然而那些生出了四肢的恐鱼,出尖锐声音的恐鱼,口中喷涂着尖刺的恐鱼,却又渐渐取代了天空中的闪电与雷霆,无论多少次挥舞长剑,那片骇人地蠕动着的器官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满。
这座城市还有人在战斗吗?我的身边还有幸存的人吗?我到底在做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仿佛能得到梦幻中的回答。
然而回应我的,却只有四周不断涌来的恐鱼。
它们就像是被什么操纵着一般,紧紧地围住了我,却又没有上前撕咬,只像是实验室中面无表情的研究员盯着实验用的小白鼠那般。
那芒刺般的视线,几乎让我疯狂,只能用几乎撕裂嗓门的声音继续着嘶吼,只能用已经疲软下来的双手继续挥砍手中的兵器。
毒素在积攒,脓血在淤积,疲劳在翻滚,那殊死的搏斗仿佛也要接近尾声。
我甚至已经无力再维持站立的姿势,只能单膝跪地,在雷鸣的暴雨中喘息着,用那把陪伴着自己到现在的利剑支撑起身体。
低头望去,身上的黑色衣衫早已被脓液与毒素浸润,侵蚀的痕迹与血汗的渗透让衣着破烂不堪,唯有手中的兵器还留存着黑红色的纹路,反射着暗淡的光芒。
而抬头望去,我看见的是雨中的血海尸山,血红的痕迹与肉色的尸块堆叠在一起,犹如这片大地上的血管中丑恶的肿瘤;恐鱼的残骸与乌黑的毒素汇聚,在雨水的倾注下变作死亡的溪流。
近处,我所能望见的只有丢弃的兵器与旗帜;远处,视线所到之处是崩塌的城墙。
“迪蒙……”
有人在叫我。
我望向了那片血肉的方向。
白色的毛在其中相当显眼,破碎的绿色则点缀其中。
猞猁血红的双眼死死地望着我,她的身体早已被恐鱼啃食得七零八落,浑身满是撕咬的伤痕,旧日高大的元素生物则在她的身边破碎一地,好似被孩子摔烂的玩具。
而当凯尔希再一次开口,那细若蚊呐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犀利:
“咳,咳咳……医者不能自医啊。世间万物者,果然没有什么,长生不灭的事物……”
带着脓液的黑血从口中喷出,那是重度中毒的症状。
她紧紧地盯着我,就像是交代最后的话语般,咬紧牙关地一字一顿道:“你,必须,杀了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必须……作为,罗德岛的博士,也好;作为,陆地生灵最后的一员,也好……你,必须,杀了她……杀了现在的絮雨——!”
那是这个冷静的医生,在昔日的生命中,不曾展现过的歇斯底里。
而这一句话,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她脖子一歪,合上了双眼,回归了永远的安宁。
她??
我,要杀了絮雨,吗?
——那是四个月前的事情。
与我交换了誓约的她告诉我,根据来自阿戈尔的消息,在伊比利亚,或许有着能将那份病弱治愈的方法,这样我们便能一起度过更多的时间。
彼时的我,一心为爱人的话语所迷惑,甚至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与警惕,对她重新作为巡游医师出行的小小要求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