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上前,不满地提醒道:
“几位,或许这里远离你们的故乡,但联军若是再被击败一次,只怕陆地诸国都会被海水淹没,到时候即便是卡兹戴尔也会沉沦。所以,现在千万不能走神,若是开小差的话,就不怕被趁虚而入吗?”
“不,不是,大人。”半刻,才有一名巨剑手语无伦次地开口,他的话语中满是恐惧,举向北边城下的手臂带着颤抖,“看,看那里……来了,他们来了,我们将会,我们将会是他们的奴隶……”
我顺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也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只见在雨水中不断上涨的海潮不断从远方涌上来,从地平线的尽头以肉眼可见的度淹没干枯的大地,无数的房屋、物品被潮水卷起,四散飘荡。
无数的恐鱼——狂奔者,滑动者,喷吐者,漂航者,收割者,滑行者……像是天空尽头的星斗一般繁多,一点点地靠近着城墙。
“……不管你信什么神,现在最好开始祈祷;如果你是无神论者,现在也最好开始祈祷了……”我努力让自己从那震惊的情绪中舒缓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对讲机,“通知全城!深海的潮水已经涌了上来!现在必须立刻组织防御!”
全城的预警系统立即敲响,被恐惧所驱使的陆地生灵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听着耳边那刺耳的警报声,在正式开始指挥之前,我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那伴随着暴雨而狂涌的海水与铺天盖地的恐鱼——作为一名经历了无数战斗甚至是战争的指挥者,这一战能带给我的并不是运筹帷幄或是决胜千里,而是单纯的恐惧。
联军在冰湖战役完败,各国无数的部队被成建制灭编,化作恐鱼中的一员,而剩下的几乎全是溃军,到了这种地步,估计是很难恢复元气了;而即便是乌萨斯帝国几乎按照战舰的标准打造的都圣骏堡,在深海的力量面前也不堪一击,布库雷什蒂大概也只是海潮奔涌道路上的一颗石子而已。
而陆地诸国的精锐早已折损殆尽,留在这里几乎都是所剩无几的部队、难民甚至各国政府高层、专家学者,若是守不住这座城市,说大地上的文明将与被海嗣毁灭的阿戈尔步入相同的命运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脏快要喘不过气来。大地文明的存亡,此刻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不……还远远不止这些。
我回望去,能看到城内悬挂着无数面自己已经熟悉的旗号;而在城内奔走的人们,又有无数是我的旧识。
我仿佛看到了正在所剩不多的罗德岛干员面前演讲的阿米娅;仿佛看到了正在手术室努力救治被恐鱼吓到精神失常伤员的凯尔希;仿佛看到了紧握着赤霄剑的陈晖洁;仿佛看到了正在鼓舞士气的临光;仿佛看到了擦亮降斩的老将赫拉格;仿佛看到了不再开玩笑转而认真备战的芙兰卡;仿佛看到了为破城矛填上最后几弹药的风笛;仿佛看到了沉默寡言宛如接受了死战到底命运的歌蕾蒂娅……仿佛看到了文明的存续与人性的微存。
如果守不住这座城的话,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少人就此死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变成那相貌可怖的恐鱼?
这一切的一切,此时都要我来肩负吗……
我双手紧紧握拳,双目圆睁,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呼吸也变得越急促。
我伸手按住了腰间的那把佩剑,那是陪伴着自己厮杀了许久的兵器。
曾经,它的主人挥舞着它,在罗契亚的土地上击败了无比强大的侵略者;而如今,这份重担要轮到我身上了——只是我需要击败的,是陆地文明的死敌,是让人恐惧的存在。
“就算赌上性命……”
想到这里,我努力驱散内心比眼前的暴雨还要暗淡的犹豫与彷徨,大踏步地走向了城墙上的指挥室,准备着战斗的开始:
“来吧!文明的存续与否,就让这一场战斗决定!”
联军的高层鱼贯而入,汇聚到了城头的指挥室。
这些昔日各国的高官们很清楚,这座城市便是陆地生灵最后的堡垒。
包括了将手术室的重担托付给学生们,特意前来与我一同指挥的凯尔希,无数殷切的视线望向了过来,我也只能在他们的期待中打开了与城防部队的通讯,下令所有人做好准备。
眼前的海潮逐渐上涨,数不尽的恐鱼像是见到甜食的蚂蚁,像是身后的黑浪一般涌了上来,那密集的生物相互顶撞着接近下方城区的样子,几乎让所有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大概不会有人想要面对这样的对手,因为仅仅是那压倒性的数量,也足以叫人毛骨悚然,更别提那些不可名状之物带来的精神损伤。
然而此刻,我也没有多少时间愣了。
直面过这些自然恐怖之物的我强压下精神上的创伤,望着密密麻麻的恐鱼逐渐接近城墙,进入重炮的轰击范围。
数量庞大的恐鱼根本不会有除去冲之外的其他战法,而那密集的阵型则让大范围的火力覆盖极其有效,现在,只要等到它们进入最佳的射击角度之后下令开火,估计就能够造成极其可观的伤害了吧。
“全体重火力单位注意!准备!”我对着通讯器高声下令。
片刻后,城墙上无数黑洞洞的炮口整齐地对准了正在城墙下不断开始堆积数量的恐鱼。
话语的音节此时也已经升到了我的咽喉,只等喊出那一声开火。
我仿佛也能想象到,分配到炮手岗位的士兵们、干员们紧张地操纵着火炮施术单元的模样,以及万炮齐鸣的轰响——
没有。
又过了一瞬,狂奔者已经开始对着城墙冲刺了。
然而还是没有。
不仅仅是炮手,甚至指挥室内的人们也陷入了疑虑,短短的瞬间就像是一个世纪般那么漫长。
即便不通战阵之事的人也能看出,此时正是开火的最佳时机,然而……
又过了一瞬,还是没有开火。
没有。
“……你是怎么回事?!”
凯尔希冲到我的身前,厉声呵斥着,才现我拿着通讯器的手越握越紧,暴起的青筋犹如诉说着内心的苦痛,手臂剧烈地颤抖着。
因为站在指挥室的我,在开火的命令已经冒到咽喉的那一刻,看向了城墙下无数的恐鱼。
而不幸亦或者说幸运的是,我看到了她。
她有着一身黑紫色的装扮,头顶飘落的黑纱犹如修女的装点。
即便距离这么远,我也仿佛能看到,那原本像是水一般的眼眸,变得犹如黑洞,而另一边原本被眼罩所覆盖的眸子,则重新露出了光亮,化作了猩红的血色。
紫色的丝不再如宝石般美丽,而是充斥着一种被神秘所包裹的恐怖,与黑色的头纱一起飘落。
那面庞依旧精致而美丽,其中却看不到旧日的她的色彩;曾经的制服就像是被海水侵蚀了似的,包裹不住那美丽的身躯,就像是在被腐蚀着过去的痕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