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谈何容易?
爱是难解的劫,没有永远的盟约。
坠入爱河的恋人会分道扬镳,结发合卺的夫妻亦会同床异梦。
每个人都会说谎。
他们巧言辞令,文过饰非,在家国大义里寻找堂皇的借口。
只为在背誓之时将维系体面,不至于像个负心薄幸之人,惶惶受天下人指摘。
名动天下的东君会例外吗?
复仇是第一性的,鬼王的力量让衣绛雪更加稳定。
纵使杀意深种心中,难以抹平,他也不会像一个完全失控的糊涂厉鬼,杀红了眼,自顾自地胡乱复仇。
他不相信言辞,却相当懂道理,他要让仙人的心脏开口说话。
衣绛雪垂眸,凝望神色幽明不定的仙人,纯粹地弯起唇,眼睛却没有笑:“杀戮是手段,不是目的;复仇是结果,不是原因。”
“裴怀钧,我若杀你,一定是你该杀,而非是我受你蒙骗,浑浑噩噩地执行这场安排好的大戏。”
衣绛雪厌恶“被安排”。
正如他厌恶这一次次不断重启的轮回。
宿命将他的魂魄困在此世与彼岸之间,他融入不了人间,也不愿成为厉鬼。
于是在漫长岁月里,他总是形影相吊。
对他来说,人生在世都身不由己。唯独与裴怀钧这段缘,是他自己选的,是唯一让他快乐的存在。
亦是这长达千年的颠簸人生里,唯一的支点。
就算这段缘分的终局,是同床异梦与离心离德,衣绛雪也不会忘却:他们也曾有过相濡以沫的年岁。
也曾用真心换过真心,订下这不解的婚盟。
“言语会骗人,记忆亦是。天底下有那么多天衣无缝的谎言,仙人为我造的局,一定持续更久,时间更长……”
衣绛雪眼如秋水凝波,“我得让你对我说真话,怀钧。”
“故人如故啊……”
裴怀钧像是在回忆故人之姿,衣绛雪宛若幽昙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停留在他十八岁最芳华的时光。
如今,故人非人,报应也追上了他。
衣绛雪拢住他掌心那颗尚在跳动的血红心脏,“裴怀钧,前世的最终,你为什么杀我?”他执意询问。
“我杀了你,把你炼化成鬼,如此不可饶恕的背叛,衣楼主还问缘由?”裴怀钧笑起来,有几分冷漠的讥诮。
“难道,绛雪连记忆和本能都不信,却情愿相信……我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理由,面对如何挽回不了的危局,才违背对你的誓言?”
“……不是吗?”衣绛雪偏过头,他始终在望穿他的眼睛,看他吐露于言辞的真假。
裴怀钧却将森森眼尾挑起,刻意收敛,语气轻柔道:“既然如此,绛雪是猜我沽名钓誉,为求此虚名,宁可为天下人牺牲道侣性命;还是疑我负心薄幸……”
被取走心,虽然死不掉,但裴怀钧的面庞白皙至几无血色。
他呼吸冰冷,胸膛却因笑而震动,起伏舒展,是海浪泛波。
衣绛雪举起心脏听了听,撇嘴:“你不走心,好拙劣的骗术。”
红衣鬼王的眼睫蜷起,唇似珠玉,俏皮地挑起眉梢。
“裴怀钧,我是活不过二十岁,又不是只活了二十年。”
真是鲜活的美。
裴怀钧眉峰一耸:“……就这么笃定,我是骗你?”
衣绛雪煞有其事地点头:“嗯!我是聪明鬼,才不会被骗。”
裴怀钧按了按胸腔,无所谓胸腔处下陷的空洞,他凝神,望向衣绛雪的双眸,笑而叹道:“说不定,我是真的怨恨你,吾爱……”
仙人神情古怪,声音微低,淬着赤裸的恶意。
却伸手抚过他的面庞,拇指扣在朱红唇畔边,缓缓抚摸。
“……你不愿成为厉鬼,我偏要将你炼作厉鬼,就为了报复你,让你一生无法解脱……”
“你在说谎。”
衣绛雪听了一耳朵他的心跳,稳定,冰冷,不动哀怒。
仙人的心绪都没有起伏,更别提打破心防,让心脏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