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碎裂的声响在房间的地板上炸开来,早便凉透了的茶水洒了满地,聂缇慌张地推开了她的手,攥着棉被往另一侧挪了些,眸光惕厉地盯住她,质问道:“你为何在我的房里?”
冰冷的茶水溅到了她的大衣衣摆,兰昀蓁却似毫不在意,镇静地取出手帕,将手背上的茶水拭干:“我自是来探望姨母的。姨母病了许久,我拖到如今才来探望,本就已是不孝顺了。”
“何时轮得到你在我膝前尽孝?你给我出去!”聂缇蜡黄着脸,久而未剪的长指甲犀利地指向她,“你现在回府又是为了什么?你别忘了,老太爷亲自给你选的婚事,你经营得似一摊烂泥,他老人家不会再那般器重你了!”
“姨母,您亦是病得忘了,老太爷如今也卧病在床,身子骨早大不如前了。”
“那又如何?你在这个家中,可还有能依靠的人?”聂缇喘了口气,转而尖厉地笑了起来,“咳,想当初,若非我开口给你求情,又悉心百般地照料你,你怕是早已冻死在聂府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了。”
“姨母若是真心待我,我本可将这份救命的恩情千百倍地偿还给你。”兰昀蓁平静地看着她。
听见她如是说,聂缇却似疯了一般地笑起来:“偿还?我不需要你来偿还,你欠我的这条命,你父亲早便还过了。”
“你到如今仍不知晓吧?你父亲当年的死,正是我的手笔。”聂缇攥着被角的手愈来愈紧,“他害死了修安,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世上?……我的儿子,他才十六岁,一颗轻飘飘的子弹便夺走了他的生命。他离开世间的那天起,我便发了毒誓,定要让杜栒文体会这切肤之痛。”
兰昀蓁的眉头稍皱:“他,是你派人打死的?”
“是,正是我。”薄薄的泪光濡湿了聂缇的眼尾,却又被她断然抬手抹去,不留一丝痕迹,“聂家的兄弟姊妹皆是靠不住的,所幸我仍有母亲那边的亲戚。”
“阿妹为我寻来了青帮的人,那几人,下手最是狠毒,我偏要看着他杜栒文被活生生打死,修安生前所受的痛楚,我要他千倍百倍地偿还回来!”
聂缇所说的“阿妹”,那不正是……杨氏?
兰昀蓁听得有些失神,聂缇却以为她被这个真相所冲击到:“你当是惊讶万分了吧?当初不惜使出浑身解数,也要留下的寄身之所,以为能给自己安宁舒适的生活,却未想,实则是虎窟狼窝。我为报仇隐忍了一辈子,如今终是解脱了,呵呵……”
笑着笑着,聂缇的头便低垂下来,哀婉道:“但千方百计算计的人,终了,都不得善终。”
她这番话,不知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旁人。
“可纵使费尽心机,您亦有至今仍不知晓的事。”兰昀蓁看着她,眸色宁静。
聂缇的动作滞住,抬首看向她:“你到如今,还想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兰昀蓁未有反驳,只从花梨木老凳椅上离开,俯身,凑近了她耳畔。
她低缓耳语:“我并非聂芷安。”
“姨母,我不是聂绫与杜栒文之女。”
二人离得很近,她话音方落,便可觉察出聂缇瞬滞的呼吸。
“你……你说什么?”聂缇欲偏开头,去看清她的脸,却被她紧紧按住了两只肩头,分毫动弹不得。
“真正的聂芷安,于八岁那年意外病故,聂绫为此整日流泪,双目哭得模糊看不清,连精神也出现错乱。那时的我,流落街头,因同聂芷安的模样相似,便被杜栒文接回府中,以此安抚丧女的聂绫。”
聂缇的全身都紧绷起来,她努力平复好呼吸,故作镇静:“……那你又是谁?”
“您早便知晓我是谁了,姨母,我的姓名,您是日日都念着的。”
“兰昀……昀蓁?”聂缇只觉喉头忽而哽住,艰难万分。
“是云嫃,姨母,我唤作云嫃。”兰昀蓁将嘴唇从她耳畔撤开,同她面对着面,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这个名字,您可觉着有一丝耳熟?”
“说来,整个聂家,您当是最早一位同我结缘的人。毕竟——你的舅父,杨洪禄,同你的父亲,聂岳海,一并将我害得家破人亡。”
“你!你是……!”聂缇方要惊呼,却被兰昀蓁拿帕子捂住了嘴。
“嘘——姨母,你再如何唤我,也只能叫出昀蓁的音来不是?”兰昀蓁轻声道,“当初,老太爷将我认给兰太太作干女儿,本是要我改名作“兰蓁”的,中间那个‘昀’字,是我要求添上去的。”
昀,是日光,亦是明光。
昀蓁,亦是云嫃。
她要自己牢牢地记住这个名字。
十八年来,每当这个姓名自聂家人的口中念出时,她对云家的仇恨便会更镌骨几分。她绝不许自己忘却这份血仇。
“姨母,你身为聂家人,如今享受到的一切,皆是因篡夺了我云家的家财,这般想来,是否又是你亏欠于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