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是十月凉秋,夜里合该多几分肃爽之意,可当屋外的晚风拂进窗内时,却仍携不走床被与肌肤间的那片黏糊。
一时辰前尚被梳理柔顺的青丝,如今已于鹅绒软枕上恣意地铺散开,一黑一白之映衬,犹如深海里缠人沦没的海藻。
有几缕发丝不知何时勾缠在了他五指之间,她微微地将头侧往一边,那些发便缠得愈紧。他怕弄疼了她,于是抬手将发丝拨至她耳后。
不偏首尚好,这一偏首,便又瞧见床头柜上,那面楠木雕花圆镜中映着的满月。
天色不再是那般漆黑,而是灰蒙蒙的,银白的月光似乎也浅淡了许多,可当她与镜中的圆月相顾时,那片清澄的月华却仍旧使她不由得闭了闭眼,躲开柔和的凝视。
玻璃窗边,暗花纹窗帘被无形的风掀得飘至半空,连同落于其上的交叠黑影也随之浮沉,屋内终迎来少顷的凉意。
衣料摩挲的谧静沙沙声中,却忽而袭来一道突兀而清脆的碎响,宛若早春冻湖中的冰面融裂。
床头柜上的那面圆镜已然瞧不见了,携着那轮明月,一同不见踪影。
是镜子碎了。
兰昀蓁推开他,欲起身开灯去检查情况,却被他牵住手腕,按回到床上。
“我来。”贺聿钦拎起皱在床尾的寝衣,三两下穿好,又伸手揿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柔和的光线堪堪照亮卧房一隅,她抽了枕头垫于腰后,倚在床头温和地瞧着他收拾那团碎乱。
贺聿钦弯腰拾起木镜框,地面上果然已留下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
“改日,得将这面梳妆镜拿去修补好。”兰昀蓁伸手从他手中将镜框接过,指尖轻轻抚过仍残留着的玻璃尖头,“这毕竟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明日我便差人送去售镜的老字号,看是否有老师傅能修缮。”贺聿钦又将镜子从她手中取走,“玻璃锋利,仔细伤手。”
戚乐转相寻(5)
床边的那盏红陶座瓷灯本就是作的起夜照路之用,投落的光亮浅淡迷蒙,只可照亮窄小一圈,但若要将碎落一地的玻璃渣照明晰,便有些不够用了。
兰昀蓁挪了挪身子,将那盏瓷台灯推至柜面边缘,离他近了些:“灯火太暗了,开顶灯吧。”
“瞧清地面却也足矣。”贺聿钦将那灯座上的旋钮往小了拧,温声道,“你睡吧,明日一早还需赶去医院。”
灯光本就浅黄,如今被他一调动,更是淡了。
兰昀蓁欲下床同他一并清理地板上的玻璃渣,双脚方要落地,却发觉自己的皮鞋不在此处,就连上楼亦是被他抱上来的。
两只脚底被贺聿钦温热且宽厚的手掌托住,他轻轻一抬手,她的脚便又被放回床上。
“安心睡吧,一会我将窗户阖好,便也歇下。”他温和地笑着,又为她将被子掩严实了些盖好。
脚上无鞋可穿,饶是兰昀蓁再欲帮忙,也只能是添倒忙了。
“那你小心些,莫扎伤了手。”她不放心地叮嘱道,临睡前又瞥了眼那片暗黄的光影,再无奈也只好倚着枕头躺下。
贺聿钦简单应下来。
他的动作当真很是轻柔,一开始时,兰昀蓁本借着微光仍在瞧他,可渐渐地,耳畔萦绕起细微的玻璃碎同地板的摩挲声响。
那道声音似是轻抚,平缓地,催人入梦。
……
待到了第二日,兰昀蓁醒时,天色尚早。
窗外的鸟雀自清晨起便开始啁啾啼鸣,她向来觉浅,又不多眠,这下子亦被唤醒。
头脑尚且混沌时,她下意识地伸手往身旁探去,床单的另一侧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余下微末温热。
人似乎已离开许久了。
兰昀蓁的思绪忽而便清醒过来。
她撑起身子,双眸环顾了寝卧一圈,果真未见贺聿钦的身影。
依稀记得,昨夜朦胧欲睡时,她眼前还模糊地印着他将窗户阖上的画面,似乎便是那声阖窗的轻响过后,她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兰昀蓁静了一会儿,掀开锦被,转身下床,直至脚去寻鞋时,方发觉,原先无物的地面上已多出来一双浅艾的玛丽珍皮鞋。
皮鞋是崭新锃亮的,鞋子的滚口条边连同鞋带上一并镶着温柔洁白的珍珠,鞋跟稍低,鞋底亦软和,不至于让人穿久了觉得脚疼。
兰昀蓁的目光不由得去寻看房间里的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