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挟为人质的兰昀蓁脸色霎地又白几分,纤弱的肩头微微颤抖着,眼底一片惊恐。
人群之中,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你放了她,我给你做人质。”
嘈杂窃窃的私议声中,这道铿锵而沉静的声音便尤为分明。
许奎霖抬高双手,举过头顶,掌心朝前,缓缓迈步向他二人而来,头脑冷静,面色从容:“你要的车他们会备好,就停在东侧门外,但你要先放了她,我可以跟你走。”
言罢,许奎霖的视线投向兰昀蓁,后者细细地蹙着眉,频频摇头,神情担忧。
他与他二人相隔仅有三米左右,许奎霖的眸子温和凝视她,压低声音,用身后那群武官与宾客们听不见的声音安抚道:“别怕,我定让你平安离开这里。”
他对上唐培成的视线,低声自若道:“许氏航运掌管多个码头与航线,你若放了她,我可以安排你走暗线离开,保全你性命,那些人不会知晓。”
“你别过来,太危险了。”兰昀蓁急忙唤住他。不论是出于对他自身的安全考虑,亦或是出于确保唐培成的顺利逃脱,她都不愿让他再上前。
唐培成冷峻着脸色:“别耍花样,这套无用。”
东侧门外,车喇叭被按响三两声,许奎霖身后,一名武官上前几步,以手掩唇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听罢,微微颔首,那名武官又退回去。
“车子已备好了”许奎霖抬眸看向他,抬头时,金框眼镜的镜片后倏地反过一丝光亮,“我跟你走,或者死路一条,选择权在你。”
背后挟住她的人收紧了手,她瞧不见他的神情。
兰昀蓁煞白着脸,用自己最大、略微颤抖的声音,冲身后的人质问:“你不是要一辆车么?车已给你安排好了!”
唐培成会意,厉声呵斥了一声闭嘴,枪口又抵她的额角紧了些许,梏住她的肩膀一并往门口缓步退出。
人群后头,贺聿钦的脸庞离她愈来愈远,她好似瞧见他剑眉依旧紧拧着,盯着这边一刻也不分神。
门外也有官兵把守着,但那些人见他挟持着兰昀蓁,也只能以长枪紧紧盯着他,徐缓着步子将出口让出来。
“一会儿我会在第三个路口后将你丢下,皮肉之苦难免,你多担待。”唐培成低声对她。
这番平和的语气,是有史以来的第二回。
兰昀蓁微侧着头:“做戏要做全,你不必顾虑。”
也就是这一稍许侧头,让她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立在二楼处,身旁没了上回见面时的两个武官,孑然一身,他自己手中持一杆长枪,此时枪口对准了她这边。
但他的目标,不会是她。
那便只能是——
兰昀蓁望着那处的眼眸骤地放大。
短短一瞬,她瞳仁里映射出惊慌、急切,以及……那一抹冷然的萧宪的倒影。
一切的人物和时间都似是被纳入了一部慢帧的黑白电影,缓缓流动着。
依旧是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她望着那里,不顾一切地摇头,眸底处只留那无限在她瞳孔里放大的、黑漆漆的枪口。
离唐培成最近的她的手,在一瞬间攥紧他小臂,唇色苍白的口方张开,才将将喊出一个字,便随之湮灭在刺耳的那声枪响之中。
兰昀蓁倏地紧紧闭眼。
一道锐利的风从她左耳的鬓发边擦过,她听见子弹射进肉躯里,与肌肉、与血液磨砥的细微声音。
身后的唐培成像是肺腑里被抽走了氧气,窒息地轻微喘息了一口,呼吸声戛然在半道。桎梏在她肩颈前方的那股气力就这般缓缓地松了劲儿。
唐培成绕过她身前的那只手臂尚未放下,五指松散垂落着半搭在她左肩头,往下倒地时,成年健硕男子的身躯很重,左肩上那股下沉的力险些将纤弱不堪的她也一并拉倒。
她恍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众人惊异的脸色,有人的视线害怕又嫌恶地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有人惊诧地抬头望着二楼茕茕而立的萧宪,唯独无人注意她。
渐渐地,视线被湿润、被朦胧,她又隐约望见了贺聿钦那张脸庞。
他的脸好似再无表露过多情绪,目光直落在唐培成瘫倒在地的身躯上。
脸颊上一片冰凉,兰昀蓁抬手一拭,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然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