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昀蓁淡然一笑:“何止是会有,您还是说得含蓄了些。不止是学生和工人,恐怕连一些平头百姓都已将我在放在嘴上、心里骂过千回万遍了。”
二人离特护病房只剩下几步之遥,高仲良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叮嘱道:“这段时间,除去上班、回府,你要尽量减少独身外出,恐生变故。要记住,安全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兰昀蓁听他念完,微笑着回道:“学生都记下了。”
洋人督察所中的那一枪打在心脏肋骨上,只差分厘便要射穿心脏,不知该说他是福大命大还是祸害遗千年,那日夜晚兰昀蓁恰好刚结束一台外科手术,准备打道回府,便碰上了他。
当时医院的心脏科一共便只有三名医生在场,其中一位还身怀六甲,洋人巡警来势汹汹地掏枪指向他们三人的脑门,那枪口尚且发着热,携着一股子刺鼻的硝烟气息。
终了,还是兰昀蓁率先开口,让其余人先行离开。
巡警瞧她是个女子,年纪又轻,并不相信她的实力,点名要换人,饶是高仲良在一旁极力担保也无济于事。
“今日他若是死在了我的手术台上,你大可以将我一枪崩了。”这是她进手术室前讲的最后一句话。
最终的手术情况自然明了,洋人督察绝处逢生活了下来,巡捕房里的人更不愿意放她离开,指名道姓要那夜做手术的医生留下来专门照看督察,名堂之多,是以她今日从医院里收工时,已是酉时。
“先别着急回府,我要先到街尾的成衣铺取件衣服。”上了车,兰昀蓁吩咐司机道。
老太爷寿宴那晚,聂之仪养的波斯猫挠花了她的一条裙子,今日裁缝打电话到府上,说是已照着原版一模一样地做了一件新的。
本是可直接送到聂府去的,不过她刚好有一处要修改,便亲自去店铺里取了。
天色渐昏,但成衣铺里仍有客人在挑选布料。
她进店门时,店左边那排团花簇锦的布料架子前正站了一对母女在挑选面料,言笑嘻怡。
掌柜的笑脸将她迎进来,领到里间的人台边:“兰小姐快请进,裙子已经做好了,您瞧还有哪儿需要改的?”
兰昀蓁抬手摸了摸人台上套着的裙子的长袖:“之前的裙子袖口处太宽,这条我想将它收紧一些。”
掌柜的连忙拿了软尺量了量她的腕口粗细,又去量裙子袖口的宽度:“没问题,这就拿去给您改。”
“兰小姐稍坐片刻,一刻钟不要便能给您改好。”掌柜的拿着裙子去了缝纫机那边,店小二沏好了茶水,引她到店铺的玻璃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坐在此处,恰好能看见对面正在挑选衣服面料的那对母女。
那个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黑湫湫的双眼清澈透亮,穿一身同她母亲衣服颜色相衬的前短后长摆旗袍,抬头望向她身姿高挑纤瘦的母亲时,烫得微卷的两股肩发一颤一颤。
再看她母亲,窈窕的身段好极了,到顶儿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打扮得也是摩登新潮,怪不得她女儿的旗袍与发型都是分外的新巧别致。
小女孩仰头,眉眼弯成一牙弦月,兰昀蓁低头饮着茶,耳畔听她童言童语道:“二哥哥不用买新衣裳么?”
她母亲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笑着回道:“扶楹忘啦?今天是你二哥哥特意抽空出来陪你买衣裳的呀……”
兰昀蓁垂眸,轻手将茶水放下。这般母女情深的景象,总会让她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她同跟前的那位母亲一般,甚至温柔更甚。
印象里,兰昀蓁好似从未见过她红过脸……
成衣铺的大门被豁然闯开,动静之大,兰昀蓁与那对母女同时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名佯装成黄包车夫模样的男子怒气汹汹地破门而入。
她看得清,他遮掩在破烂长袖后的手里握了一把黑亮短|枪。
那人似乎早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盯上了兰昀蓁,此刻匆匆扫过一眼那对面露惊惶的母女,大步流星朝她而来。
兰昀蓁在极短的时间里打量了一番那人的脸孔,此刻即便黑黢黢的枪口顶在了她额前,也依旧保持着冷静:“这位先生,我们似乎并不相识。”
那人并不理会她的问题,激愤地盯着她的脸:“你就是昨夜在安济医院救活了那个洋鬼子的医生?”
此话一出,兰昀蓁便知他是为何而来的了。
她目光扫过那对惊惧地缩在店铺墙角处的母女。
那位母亲将女儿往自己的怀里护住,视线望向这边,面色很是担忧,女孩儿倒是比同年龄段的寻常孩子要情绪稳定得多,此时乖顺地抱住母亲的腰部,一双水灵的葡萄眼滴溜溜往这边瞟。
她似乎不太怕这种凶险的场景,或许是哪个军官家的小孩儿。
兰昀蓁淡然收回视线,迎上对方的目光:“对,是我。”
那人听了,情绪更加愤恨:“崇洋媚外的走狗!你们这种人,就该同那群洋鬼子一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