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龙涎香的暖馥被一股无形的寒流冻结。孙时邈枯瘦的手指搭在殷照临冰凉的手腕上,指尖下的脉搏微弱而紊乱,如同冰层下艰难奔流的暗河。他闭着眼,眉头越锁越紧,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冷汗以肉眼可见的度渗出、汇聚,沿着松弛的皮肤滑落,砸在厚绒地毯上,洇开一小点深色。
东方宸坐在榻边,身体绷直如一张拉满的硬弓,玄黑龙袍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蓄着雷霆。他死死盯着孙院正骤然变得灰败的脸色,盯着那不断滚落的冷汗,胸腔里那颗心正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几乎要窒息。榻上,殷照临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漆黑的瞳仁深处残留着初醒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片沉静的、近乎死水的冰封。他沉默地看着孙时邈,也看着帝王紧绷如铁的侧影,方才那句“皇叔信朕吗”的回音,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里幽幽飘荡。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终于,孙时邈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烙铁烫到!他整个人筛糠般抖了起来,膝盖一软,彻底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出沉闷的“咚”声。
“陛……陛下!”老御医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般的恐惧,“王爷……王爷脉象浮涩无力,沉取尤甚!关尺之间如行沙砾,往来艰涩迟滞……此乃……此乃心脉被外力强行迟滞、气血淤阻之绝险恶脉啊!”
“外力迟滞?”东方宸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冰碴子,“说清楚!什么外力?!”
孙时邈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嵌入地砖缝隙,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此脉象……非寻常心疾旧伤所能致!更非风寒急症!倒……倒像是……像是……”他喉咙里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像是服用了极阴损的‘缓脉’之物!此物能麻痹心窍,令气血缓行,单独服用看似无碍,可一旦遇心脉旧创或剧痛激荡……便是……便是心脉骤停之兆!”
“缓脉散!”东方宸霍然起身!玄黑龙袍带起一股凛冽的罡风!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匕,狠狠捅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果然!果然是它!前世索命的阎王帖!他眼底压抑的赤红瞬间燎原,狂暴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剐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孙时邈:“证据!朕要证据!不是你的‘脉象’!是那碗药里——实实在在的证据!”
“药……药渣!”孙时邈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出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微光,“王爷呕血后,王府的药罐药渣必未及清理!此物……此物入水难溶,入火不焚,必残留于药渣之中!只要取来……取来用银针探入滚水反复熬煮,银针……银针便会吸附其性,针尖现出……现出雨后青苔般的灰绿色!”
“福海!”东方宸厉喝,声如惊雷!
“奴才在!”殿门应声而开,福海惨白着脸滚爬进来。
“立刻!带禁军!封了摄政王府小厨房!所有药罐、药渣、药渣灰烬!哪怕掘地三尺,给朕原封不动搬来!敢少一粒尘埃——”东方宸的目光扫过瘫软的孙时邈,“你和他,一起提头来见!”
“奴才遵旨!”福海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之前更甚。
东方宸胸膛剧烈起伏,方才强行压下的腥甜在喉头翻涌,带着铁锈味。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榻上。
殷照临依旧安静地躺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睫在听到“缓脉散”三字时,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正平静地望着他,如同两潭结了厚冰的寒泉。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沉寂。
这沉寂,比任何质问都更锋利,更深地刺入东方宸的心脏。
“皇叔……”东方宸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他向前一步,想靠近,想解释,想抓住些什么。可那冰冷的沉寂,如同无形的壁垒,将他死死隔绝在外。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就在这时——
“陛下!药渣取来了!”福海尖利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在殿外响起,打破了死寂。他几乎是扑进来的,身后跟着两个禁军侍卫,小心翼翼抬着一个尚有余温的铜制药罐,罐底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渣和灰烬。
“熬!”东方宸的声音斩钉截铁,眼底燃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炭炉被迅移近,铜盆盛满清水置于火上。福海抖着手,用银钳夹起一团粘稠的、散着苦涩焦糊味的药渣残物,投入翻滚的沸水中。
嗤——
水汽蒸腾,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更浓,更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盆中。
东方宸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旧痂,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玄色的袖里。
孙时邈瘫在地上,眼珠瞪得几乎要脱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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