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已经三个月没响了。
那面悬在京兆府衙门前的巨鼓,红漆剥落得像块陈年旧布,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像凝固的血。鼓皮上积了层灰,厚得能盖住指印,风过时,只有挂在鼓边的铜环晃了晃,出“叮”的轻响,像声压抑的叹息。百姓们路过时,都绕着走,眼神里的怯意比鼓上的灰还重。
“不是没冤屈,是不敢敲啊。”李老汉蹲在对面的茶馆屋檐下,烟袋锅早就空了,还在反复摩挲。他的孙子去年被诬偷了地主的牛,关在牢里瘦得脱了形,“上个月张大娘去敲鼓,槌子抡得胳膊都酸了,衙门里连个探头的都没有。回来就咳血,现在还躺炕上起不来呢。”
这话顺着风,飘进了东宫的暖阁。澈儿正翻着《刑狱志》,泛黄的纸页上,“登闻鼓者,民之喉舌也”九个字被前人圈了朱红,墨迹却像结了冰,看着冷。他放下书卷,指尖在“喉舌”二字上顿了顿,那触感糙得像鼓皮:“去看看那鼓,是不是轴子锈了,还是蒙尘太厚,敲不响了。”
侍卫领命去了,回来时脸色白得像纸,额角的汗把鬓角都打湿了:“殿下……鼓里头不对劲,藏着东西!”
澈儿赶到京兆府衙门前时,日头刚过晌午,却像被乌云罩着,没什么暖意。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踮着脚往鼓架上看,议论声嗡嗡的,像被闷在罐子里。鼓手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正踩着梯子往上爬,腿抖得像筛糠,爬到一半,又往下看了看,喉结滚了滚。
“掀开吧。”澈儿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人群的嘈杂。
鼓手咬咬牙,伸手抓住鼓皮的边缘,猛地一掀——
“嘶——!”
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一股寒流,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所有人都看见了:鼓腔内侧,密密麻麻插着无数根银针,针尖朝上,闪着幽蓝的光,像一窝刚睡醒的毒蜂,正咧着嘴等着蛰人。针脚细得像丝,却排列得极密,把鼓皮内侧织成了一张致命的网。
“怪不得敲不响……”有个穿短打的汉子失声叫道,“一敲鼓,鼓皮往下陷,这些针不就全扎进手心里了?”
鼓手从梯子上爬下来,手还在抖,指着那些针:“前阵子赵五来找过我,给了我二两银子,说鼓皮松了,让我帮忙‘紧一紧’,我……我哪知道他是要藏这要命的东西!”
太医院的院判提着药箱赶来,戴着银丝眼镜,用银镊子夹起一根针,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滴了点清水在瓷碟里,把针尖浸进去。水立刻变成了淡蓝,他再用银簪搅了搅,簪头瞬间黑了一块。
“是‘失魂散’。”院判摘下眼镜,眉头拧成个疙瘩,“见血封喉的毒,这里的剂量虽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人手心麻、喉咙紧,说不出话来。这是有人故意要让登闻鼓变成‘封喉鼓’,断了百姓伸冤的路!”
澈儿站在鼓下,仰头看着那些幽蓝的针尖,阳光从针缝里漏下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暖不了那双结了冰的眼睛。“查。”他对大理寺卿说,声音平得像刀,“查近三个月所有接触过鼓的人,鼓手、衙役、打扫的杂役,一个都别漏。”
调查像剥洋葱,一层层揭开辛辣的真相。线索最终缠在了前刑部胥吏赵五身上。赵五三年前办过一桩“柳河沉尸案”,把无辜的船工定成了凶手,收了地主的银子。去年澈儿清查旧案,把这案子翻了过来,赵五被罢了官,流放到岭南,却不知怎么跑了回来,藏在城郊的破庙里。
“他恨啊。”捕头押着赵五回来时,裤脚还沾着泥,“说殿下断了他的活路,就要让殿下看看,这天下的冤屈,多到堵也堵不完!”
公审那天,衙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那面鼓被架在高台上,鼓皮掀开着,里面的毒针在日头下闪着蓝幽幽的光,像无数只盯着人的眼睛。赵五被铁链锁着,拖到台下时,抬头看见那些针,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铁链“哗啦”一声,在地上拖出条印子。
“你以为把针藏在鼓里,就能封住百姓的嘴?”澈儿站在台上,玄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响,“你错了。百姓的冤屈,是扎在心里的刺,不是你这些毒针能压下去的。”
他指着鼓里的针,声音传遍了每个角落:“这鼓哑了三个月,不是它坏了,是你在里面藏了封喉的刃!可刃亮出来了,那些被压住的冤屈,也该见天日了!”
话音刚落,大理寺的官员捧着案卷走出来,高声宣读:“‘柳河沉尸案’真凶乃地主钱某,无辜船工张某平反,即日释放!”“张大娘之子被诬盗牛,实为地主管家栽赃,现已抓获,其子无罪释放!”“……”
每念一个名字,人群里就爆出一阵欢呼。张大娘被人扶着,听见儿子的名字,老泪淌得满脸都是,对着高台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咚咚”的响,像在敲一面新鼓。
澈儿看着这一切,忽然对鼓手说:“换面新鼓,敲三声。”
新鼓早就准备好了,红漆鲜亮,鼓皮紧绷,是用最好的黄牛皮做的。鼓手深吸一口气,抡起鼓槌,“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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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声,震得檐角的冰棱都掉了下来;第二声,远处的鸽群惊得飞起来,在天上绕了个圈;第三声,像春雷滚过,把积压了三个月的沉闷都炸碎了。百姓们跟着鼓点拍手,有人还跟着喊:“好!好!鼓又活了!”
赵五瘫在地上,看着那些欢呼的百姓,看着那面亮堂的新鼓,忽然用头撞地,哭着说:“我错了……我不该让这鼓哑了……”
新鼓挂上去后,每天都有人来敲。有冤的伸冤,没冤的也来敲两下,说听着踏实。老鼓手说,夜里敲鼓的时候,能听见鼓腔里有“嗡嗡”的声,像很多人在叹气,叹完了,又像在笑。
澈儿后来再路过京兆府,听见那鼓声,忽然停住了脚。殷照临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看着那面红得亮的鼓,轻声道:“民心就像这鼓,你对它真,它就给你响当当的回应;你要是糊弄它,它就给你冷清清的沉默。”
澈儿点点头,望着人群里那个敲鼓的老汉,手里的槌子举得高高的,落下时,鼓声响彻云霄。风里带着鼓皮的腥气,混着百姓的笑,竟比任何香料都好闻。
那面旧鼓被拆了,毒针烧了,鼓框劈成了柴,填进了衙门前的火炉。冬天的时候,百姓路过,都能看见那火炉烧得旺旺的,暖烘烘的热气里,仿佛还能听见一声迟来的鼓响,像在说:再深的黑夜,也有天亮的时候;再沉的冤屈,也有昭雪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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