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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小半个月,比之前更加苍白瘦弱的帕伍林才终于被送了回来,这还是在丹妮斯委宛地催促下,专门找了擅长男科的医生为牠疗伤的结果。
牠甫一进门,丹妮斯就快步上前将牠按在墙上:“你有没有跟谁说过那晚的事?”
“没有。。。”帕伍林害怕地说。
是实话,但丹妮斯忧心牠太蠢,说漏了自己都意识不到,继续问道:“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见了谁?跟谁说了什么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帕伍林吓得抖若筛糠,丹妮斯只得先把牠放下,还得让牠坐到椅子上冷静一会儿,才能听到牠断断续续地回答:离开豪克府后,牠自知无处可去,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无意间从北城门出去,来到城外河边,万念俱灰下觉得跳河算了,谁知河底有好几个见习神侍在做日常修行,顺手把牠救了。帕伍林在见习神侍的疗愈魔法中悠悠转醒,刚想说话就被布条捆住了嘴。
“不好意思,咱们神殿是遵守旧规的。”一位神侍温柔地为牠解释,系布条的手可一点没停。
她上一世坚信了半辈子唯物主义,虽然知道这个世界有神存在,但对「宗教」这一概念的热情始终不大,相关常识几乎都是来自妲穆拉。
妲穆拉为丹妮斯解释过「旧规」、「新规」,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旧规戒律森严,新规宽松了很多。比如旧规将男子说出的话、写出的字视作污秽,神侍听了看了是要在专门的地方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净化仪式的,否则会失去接近母神神像的姿格。
母神保佑啊!她长舒一口气,王城的神殿是守旧规的。所以救助并收留帕伍林的好心神侍会拒绝听牠说的任何东西,牠想泄密都没机会。
而后帕伍林被豪克家侍从找到,正巧牠就在神殿待着,给旁人省了不少事——为男人净身是神殿的职能之一,这也被称作「男性专属净化仪式」。
早年间,许多弄瓦之喜的母亲,会在男儿很小的时候就带牠们净身。哪怕这仪式并后续休养花销甚多,可母亲嘛,哪有不爱孩子的。就算是个男儿,母亲也希望牠能摆脱污秽之源,喜迎健康长寿。因为歌德兰德本就女多男少,男儿又是净身又是守节的,有段时间陷入了配子不够用的情况,国王便下令禁止三十岁之前的男性无故净身,弄得男人们怨声载道。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国王的律令谁敢违抗?
许诺要尽力满足丹妮斯的格雷戈就敢。
「不得无故净身」?那还不好办,格雷戈的近侍边往大祭司手里塞不透明但长了脑子的人都猜得到里面装了什么的匣子,边跟人家暧昧不明地说:“这孩子。。。牠。。。啧啧啧。。。唉。。。”
大祭司一副「我懂我懂,我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的样子,接过沉甸甸的匣子,塞进宽敞的长袍里。
什么叫「有故」呢?不就那点事儿嘛。男孩子最重名节,这玩意没有声张的,家长暗示一下就够了,大祭司怎么可能是不识趣的人。
帕伍林一脸懵地被神侍带走,一脸懵地被灌了碗魔药晕了过去,再醒来,一场昂贵的手术已经做完,神侍们非常专业,做得干净利落,绝无后顾之忧。
接下来还需好好休养,因为疗愈魔法是以女性身体为标准研究的,男科没几个人愿意学,绝大部分净身的男人都得老实养着,幸运的帕伍林,遇上了因牠而心急的丹妮斯和希望丹妮斯开心的格雷戈,豪克家另花了大价钱,从外地请了位懂男科的医生,促进帕伍林快速痊愈。
说到这,帕伍林把脸埋到手里,身体微微颤抖,“我根本不想接受治疗。”【“医生居然是阿姬尔。。。她还是那么可怕,还趁机刻薄地羞辱了我。”】
阿姬尔,这是丹妮斯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
“你和医生沟通了吗?”丹妮斯追问。
“唔。。。呃。没有。”
通过心声可知,阿姬尔对帕伍林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帕伍林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复述出口的。
牠面对阿姬尔时好像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丹妮斯审视着帕伍林。
【“。。。她还检查了我脖子上的疤,说了特别难听的话。。。”】
嗯?
阿姬尔。。。她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第19章女儿节1
丹妮斯这几天情绪有些低落,只有一点点,在充实的学习和训练中很快便消散了。被一帮活力满满的孩子围绕着,令人很难觉得不开心。
只是,有那么一回,在周六的午后,丹妮斯放下手中读了一半的《创生记》,展开双臂平躺在床上。窗外蝉鸣声声不止,无花果树上已结出了甜到流蜜的果子,紫红色圆滚滚的可爱糖包子点缀在宽大翠绿的叶片间。透过这扇窗户,丹妮斯看着果子从青绿的、指甲盖大小的样子,长到如今成熟饱满的模样,已有熟过头的无花果,离开了大树母亲的枝杈,在空中进行了场精彩的大冒险,最终落到母亲脚边的土地上,重新拥抱它诞生的本源,包容万物的大地满怀爱意地接受了它,将它送回母亲的根系。
她一直很喜欢树,树是简洁而明晰的生命体,不像精编细作的乐曲,更像是音符本身。如果——她将视线稍稍上移,看向天空的位置——母神还愿意给她第三世的机会,她想做一棵树。
蝉鸣如同催眠的白噪音,她渐渐阖上眼睛,怀着莫名的难过之情睡去。
在那个美妙的夏日午后,她做了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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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什么?或许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无论那答案是出自本心的,还是被文化后天塑造的,人们都坚信着自己心中的「爱」。
对于她来说,爱是一种本能,如同溺水时的挣扎,如同高空上的心悸,如同婴儿吮吸的动作。
她曾经非常,非常地爱过一个人,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坚信那个人也同样地爱着她。这样盲目的爱似乎总不会有好下场。
爱是什么?对她,至少是某一阶段的她来说,是那个女人的怀抱。是那个女人的微笑,是那个女人的夸奖,是那个女人的眼泪,甚至只是那个女人有意或无意间向她投来的目光——她的目光中映照着她的身影,正如她的眼里也映照着她的模样,这就是爱,这怎么会不是爱呢?
爱是什么?她将赋予爱定义的权力交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从没说过爱她,那么爱就不是言语;那个女人拒绝了她的拥抱,那么爱就不是接触;那个女人时常称她为「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孩子」,那么爱就不是娇傲;那个女人在她试图讲述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时,对她说「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没空哄你」,那么爱就不是倾听。。。
爱是什么?她拿着早就不怎么出颜色的旧彩笔在演草纸上画啊画,画关于她心中爱的内容,她将其中最好的一副拿给那个女人看,“这是你,妈妈!”她说。
“这画的什么啊?”那个女人皱着眉说。
那么爱就不是鼓励。
她依然坚信着那个女人也爱她,像这世间无数个女孩一样。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会坚信这件事一辈子,可惜——这样盲目的爱总不会有好下场,这世间没有为她这样的孩子准备的好下场。
从那天开始——她早就忘了具体是哪一天——总之,在某一天,那个女人从医院回来,她从没见过那个女人如此开心的样子,她也因此而开心。如果那个女人愿意和她分享喜悦的事就好了。但她只是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毕竟爱也不是分享。
可那个女人,主动地走过来,轻柔地拥抱了她,像害怕将珍宝撞碎似的。她在这个怀抱中无比幸福,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但时间没有搭理这个小女孩的心愿,那个女人放开了她,用她此前从未听过的,绝无仅有的温柔语调告诉她:“你要有弟弟啦!大宝闺,开心吗?你要有弟弟啦!”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开心的,哪怕她还只是个小孩子,都能瞬间明白,「有个弟弟」意味着有人要跟她分享那个女人,争夺那个女人的注意力,可爱。。。不是分享啊。
那个女人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那种状态。她在那个女人的表情中看出了幸福——她一直试图为那个女人创造,却一直没有创造出来的幸福神情。
她,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孩子」,在为那个女人带来快乐上,也完全做不好,可她那还只是一团血肉的「弟弟」,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存在于那个女人身体里,就足以让那个女人幸福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