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隆昌号胡掌柜那裹挟着寒意的威胁,如同悬在窑厂上空、随时可能劈落的巨斧。三日之期,如同一道无形的绞索,勒得人心惶惶。窑厂内,虽然炉火依旧熊熊,工匠们在沈微和周大山的强压下勉力维持着表面的秩序,但那挥之不去的恐惧却如同阴霾,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沉默取代了往日的呼喝,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窑厂入口的方向,仿佛下一秒,那两辆漆黑的马车和冰冷的目光就会再次降临。
压力,沉甸甸的,几乎化为实质,压在沈微瘦削的肩头。白日里,她强作镇定,在窑厂巡视,指点工艺,与周大山商议新订单的排期,甚至亲自调试一套新设计的吹制模具。她步履沉稳,声音平静,仿佛那来自州府巨鳄的威胁从未生。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独自面对老宅书斋那盏孤灯时,那冰冷的窒息感是如何如影随形,啃噬着她的神经。
硬抗?隆昌号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轻易掐断原料供应,让窑炉熄火;或者让满载玻璃的货船在河道上“意外”倾覆;甚至只需向州府衙门递一句话,便能给这小小的窑厂扣上无数莫须有的罪名。到那时,莫说玻璃秘方,便是她沈微这个人,恐怕也难逃“意外”!
屈服?将辛苦创立的基业、关乎未来的秘方拱手相送,成为隆昌号庞大机器上一颗随时可被替换的螺丝钉?从此仰人鼻息,任人宰割?那比死亡更让她难以忍受!
绝路似乎就在眼前。然而,沈微骨子里的坚韧和这些时日在商海与人心中磨砺出的智慧,让她绝不甘心引颈就戮。她需要破局之刃!这柄刀,不能是她自身那点银钱和声望,那在隆昌号面前如同纸糊;也不能是萧砚那清河县令的权柄,分量或许还不够……
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那份萧砚派人送来的、关于州府官仓药材采买新规的抄录文书上。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如同暗夜中的电光,骤然划破她纷乱的思绪!
狐假虎威!
借势!
借萧砚背后那深不可测的“京城背景”之势!
胡掌柜忌惮的是什么?是隆昌号在州府官商两界的势力?不,他忌惮的是更大的、能压过隆昌号的势力!而萧砚身上那层神秘的光环——年纪轻轻空降县令、雷霆手段、京城口音、深谙权术——不正是最好的“虎皮”吗?
她要赌!赌胡掌柜对萧砚背景的忌惮!赌他不敢轻易去触碰那未知的、可能来自京城的力量!赌他宁愿在清河县暂时退让,也不敢冒让隆昌号卷入更高层面漩涡的风险!
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午后。云来客栈天字号上房内,气氛沉闷而压抑。
胡掌柜端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中,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那套价值不菲的青花瓷茶具在他手中转动,出细微的脆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半眯着眼睛,仿佛只是在享受这难得的午后闲暇。然而,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如同毒蛇般的冰冷光芒,却透露出他内心的不耐与阴鸷。两个账房先生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如同泥塑木雕。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间弥漫着无形寒意的房间。
他在等。等那个不识抬举的乡下女子,在最后的期限里,带着惶恐和屈服,跪倒在他面前,献上那点石成金的玻璃秘方。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
胡掌柜眼皮微抬,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轻蔑。来了。
“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并非胡掌柜想象中的、惊慌失措的沈微。
当先一人,身姿挺拔如松,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身轻甲,肩头猩红披风虽未系,却随意搭在臂弯,更添几分冷肃。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如寒潭,正是清河县令——萧砚!
他身后半步,才是一身素净布裙、神色平静的沈微。她并未如同胡掌柜预想的那般畏缩惶恐,反而微微抬着下颌,目光清亮,步履沉稳。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跟着的阿七,手中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托盘上似乎放着几样东西。
胡掌柜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半眯的眼睛瞬间完全睁开,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萧砚,又落在他身后的沈微身上。一丝极其细微的惊疑,掠过他白净的面皮。萧砚?他怎么会来?还是和这沈微一起?
他迅放下茶盏,脸上瞬间堆起圆滑世故的笑容,起身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惊讶:“哎呀!不知萧大人大驾光临,胡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大人快请上座!”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用眼神示意身后的账房先生。
萧砚神色淡漠,微微颔,并未寒暄,径直走到主位旁的另一张圈椅前坐下。他并未落座主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成为了房间的中心。沈微则安静地站在萧砚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随行的僚属。
“胡掌柜不必多礼。”萧砚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本官今日前来,非为公务。只是沈姑娘为本县防疫、安置流民、兴办窑厂,实有功于地方。听闻隆昌号有意与沈姑娘合作玻璃生意,此乃利国利民的好事。本官乐见其成,故顺路过来看看。”他寥寥数语,看似随意,却清晰地划定了立场——沈微是他罩着的,她的生意,他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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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掌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警铃大作!顺路看看?鬼才信!这分明是来给沈微撑腰站台的!他飞快地瞟了一眼依旧平静的沈微,又看向神色淡漠、气场强大的萧砚,心中迅盘算。这萧砚背景神秘,行事强硬,在清河县根基渐稳,连赵家都吃了大亏……隆昌号虽势大,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尤其这“地头蛇”背后可能还藏着龙影!为了一个玻璃秘方,贸然与一个背景不明、手握实权的县令撕破脸,是否值得?
“原来如此!萧大人心系民生,体察下情,实乃清河百姓之福!”胡掌柜迅调整心态,笑容更加热络,但眼底的倨傲却收敛了许多,“能与沈姑娘这样的能人合作,也是我隆昌号的荣幸。只是前几日与沈姑娘初步商谈,沈姑娘似乎…对隆昌号的提议还有些疑虑?”他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沈微,同时观察着萧砚的反应。
沈微等的就是此刻!她向前半步,对着胡掌柜微微欠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声音清越而清晰:“胡掌柜言重了。并非沈微不识抬举,心存疑虑。实乃隆昌号乃州府巨擘,沈微区区小窑,产能微薄,唯恐力有不逮,误了贵号大事。且…”她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萧砚,带着恰到好处的请示之意,“萧大人明鉴,沈记窑厂所产玻璃,除供应市面所需外,尚有部分…乃专供县衙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