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一瞬黯下,又再一瞬汹汹腾亮而起,并向着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逆向飞速旋转了起来!
一时间——
被无数断木阻隔却又重新流淌起来的溪水泠泠声。
嫩芽破土而出的簌簌声。
无数碎瓦残砖浮空而起,又重再砌合在一处的咔嗒轻响。
村民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还有……
“唧啾!”
“汪汪汪!”
……
在一片热闹的鸡鸣犬吠声中,璃音缓缓睁眼,视线直接越过淙淙溪涧,向隔岸安静地落了过去。
沈言一身月白缎袄,静身长立,站在溪岸,一双儒秀的长眉困惑地微微蹙起,面上似还带着几分乍然出现在此时此地的茫然。
“公子!”
“公子回来啦,呜哇,公子!”
不待他回神,大毛二毛的欢呼声已惊天动地响了起来。
两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直轰过去,一左一右,分派明确,紧紧抱住了沈言的两条大腿,呜哇乱哭,泪水顷刻间便糊了满脸。
漫漫长夜终尽,清早的第一缕晨照,就在这一刻,向着这片历经劫难又重归平静的大地,亿万年如一日地,轻轻洒落了下来。
日光迅速吞没着夜空,那一小片因缺失了一颗星辰而黯淡下去的天空,也终是彻底隐入了炽白的天光之中,叫人再难发现了。
晨风拂过,带来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仿佛都只是大梦一场。
璃音慢慢收回目光,垂下眼,在周身村民们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喧嚣声中,轻轻叩响腕间的“宇铃”,在一片烁起的银芒之中,向九重天上的紫府落了过去。
院中一株月桂高大,枝叶曳在三月温煦的小风之中,虽还不是开花的时节,却仍泛着幽幽淡淡的香。
璃音足尖一点,挑了那根她最熟悉的树杈,轻盈跃上。
而后便像一只倦极归巢的鸟,蜷缩起身体,将脸颊贴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阖上眼,安静地陷入了沉眠。
灵力的巨大透支让她睡得很死,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或许是一天,一个月,又或许是一年,总之在睡了不知多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做梦。
再不是那种被恶鬼扑追着讨命的噩梦,梦里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芜空寂,还有……
还有躺在那片荒芜中心的一片巨大冷石之上的,一袭冷蓝的身影。
他长身仰卧,面容沉静,像是睡着了,且睡得十分安稳,漂亮的长睫安静垂覆着,叫人再看不见他眼中那些或凌厉、或含笑的生动神采。
璃音走过去,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唤了他一声:“小七。”
但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回应,更没有睁眼。
有的,只是这无尽荒原之上呼呼死寂的风声。
璃音站在那块巨大的冷石之前,又一动不动看了他半晌,蓦地面无表情把腿一抬,毫不犹豫,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男人顿时被她踹翻了身子,她满意地拍拍裙角,挨着他,在他侧翻后露出的那块位置与他迎面躺下,然后伸出手去,强硬拉开他一只臂膀,将自己整个身体熟练地偎了进去,脸贴上他没有任何温度的胸膛,又将他被拉开的那只手臂放下,圈住自己。
这才微倦地阖上眼,与他一起,又一次沉沉地睡去了。
醒时入眠,睁眼是这般美好的一场幻梦。
可在梦里睡着,醒来又该是在哪里呢?
璃音不知道。
既不肯醒来,那就不要醒来,永远在他怀里,永远相拥在一处,就像人间那些死同穴的夫妻一样,就当她将自己的神魂与他合葬在了这片梦里,如此,就很好啊。
但她还是被迫醒了过来。
也是这次醒后,她才终于懂得分辨:若他在侧,即是梦中;而若身边空空荡荡,再寻不到他的一点踪影,那便是醒了。
很奇怪,明明那梦里除了他,和一块硌得人浑身骨头都疼的大石头,就是全然的一片虚无,她却觉得圆满。
被巫真师姐叫醒已是三年之后,还音殿被重新建了起来,大概因她是人间飞升而来,又晋了神,整座殿宇砌得红墙黛瓦,比之前恢宏了不少,很有些人间宫殿的那种富贵气派。
然而,之前那个简简单单、总是摆放着一张躺椅的后院,院子里那些与他才刚刚栽下、甚至还没来得及抽条的树苗,还有……还有那个和她一起种树的人,都再没一点影踪,再也回不来了。
一眼望去,满目繁华,她静静看着,心里却反而空荡荡的,只觉这里并不是她的归处。
似乎不知何时起,她就已习惯了默认:只要有小七在的地方,紫府巍峨的神殿也好,山间简单的小屋也好,哪怕只是人间客栈里一间临时包下的小小房间,她在外走累了要回家,而他在的地方,就是她要回的那个家,就是她要回的那个归处。
他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
他们彼此置气过,争吵过,也被迫分离过一段时间,可在她的心里,他就像一柄剑,一棵树,更是一颗星,哪怕发生天大的事,哪怕世界都翻覆,他永远就在那里,灼亮又安静,等着她抬头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