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探查到的瞬间,璃音就立马反应过来,这三人应该就是之前她探到过的,在山脚下背着干柴赶路的那一个父亲和他的一双儿女。
摇光拂袖的动作被她拽停,但眸中霜意未散,扬起的手臂还兀自悬在空中,不肯轻易落下。
不过就是不小心摔得近了点,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璃音仔细感应过了,牛皮里的那三个,非妖非邪,就是三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甚至还有俩小孩呢,他这神威凛然的一袖子下去,不得把人魂魄都给挥残了?
璃音用力,扳手腕似的扳了好半晌,才总算把男人倔强和她拗着劲的胳膊拉了下来。
但看他眼神幽幽淡淡地向自己瞥来,作势还要换只袖子再挥,璃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他另一只胳膊肘也按下,说他:“和几个凡人置什么气。”
看他似乎还想反抗,又低低补了两个字:“听话。”
视线缓掠过被她紧紧抓摁在手里的小臂,摇光抿着唇转回头去,没应声说好,但也终于没再动作了。
不情不愿,但还是勉强听话了的意思。
璃音不大敢松手,神君今日情绪高,没准砍人的兴致也高,就还是拽着他,这才有功夫转头仔细打量摔下的三人。
三人全都是遭了老罪,一个个灰头土脸,掉埋在散了一地的柴火堆里,正一面伸手扒脚往外爬着,一面不住地呛咳。
不过他们摔落的地方也真是巧,不是在山巅泥地里,而是不偏不倚,落在了一个圆形的巨大石台之上。
那石台看得出是人工修造的,看造型,像是个祭台,而且有些年头了,台面上刻满了风霜吹打的痕迹,石头缝里都蹦满了草。
台面由一根粗壮的石柱撑着,虽也被年岁侵蚀了,但隐约还是能辨认得出,在那斑驳的柱身之上,盘凿着一圈圈神秘而又古老的刻文。
这下专业对口,璃音来了兴趣,扯着摇光的袖子上前,绕着柱子仔细看了一会,得出结论:“这好像是古法祭旱用的祀典。”
叩指在石柱上敲了敲,又抬头看看高阔的石台,确定道:“这是个祭台,应该是哪任君王修建来暴巫求雨用的。”
身旁的人没有应声,但璃音突然感觉到,男人被她紧抓着的那截小臂下的筋骨,像某种应激,极轻极快地绷了下。
璃音刚想回头看看他怎么了,突然腕骨被他一个反手大力握住,接着向后一拉,整个身子便被他疾扯着倒退一步。
与此同时,哗啦——!
高过头顶的祭台之上,忽然有连片的木柴,向着璃音刚才站立的位置,轰然坠下!
抬头一看,祭台边缘,两只小脚胡乱蹬了出来,看来是小孩胡踢乱挣,把一大把木柴给踹下来了。
接着,男孩细弱的哭腔传来,哭声是会传染的,男孩一哭,女孩也立马哭起来了,两个孩子一面哭,还一面抽抽搭搭喊着:“爹!娘呢,娘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不然为什么把我们摔下来,也不管我们……”
而孩子的父亲没说话,璃音猜想可能是被砸懵了。
于是她定住身形,仰头向祭台上的人“喂”了一声,喊道:“大伯,您和孩子们还好吗?需不需要帮你们下来?”
她这纯粹是看大伯生活不易,一个人又带娃又背柴的,出于好心,想帮他一把,不料话音刚落,台上一个悲怒的声音即刻传来:“你喊谁大伯?!”
璃音一愣,旋即一个男人扎裹着布巾的脑袋,就猛地从祭台边缘探了出来。
大伯有着一张麦色健气的面皮,浓眉大眼,相貌挺俊,然那一双圆睁的双目里满是惊怒,视线往台下汹汹一扫,就锁定在了璃音一张愕然的脸上,他与她愤愤对视:“我现年才刚过三十五,正值青春壮年,小姑娘眼神不好就别乱叫人,你见过我这样年轻的大伯!”
璃音:“……”
喊他一声大伯,不过看他有了孩子,按人间的规矩,尊他的辈分,真按年纪来喊,自己喊他孙子都是抬举了!
好心助人,结果莫名其妙挨了顿说,璃音捏了捏拳,默然盯了那大伯半晌,忽然拉帆似的,一手将摇光的袍袖扯起,另一手遥遥一指,指向那位三十五岁但坚决不认自己是大伯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道:“我觉得,神君现在可以去把他挥下来了。”
第152章
璃音都发话了,摇光自然照做,宽大的袍袖迎风飘展,向着前方高高的祭台,毫不留情地挥出!
砰!
不是想象中的人影坠落,而是整个威严高壮的石台,连带着下方坚挺了百年都不曾坍倒的石柱,就在这看似毫不费力的一挥之下,轰然塌裂!
璃音眼皮一跳,她惊骇地察觉,摇光一贯幽淡澈净的眸底,竟就在挥袖而出的那一刻,隐隐熠出了一丝遂意的闪光。
那种深抑其中的称意,就好像……他和那祭台有过什么深沉的旧怨,直到此时,才终于借着方才那一挥袖,发泄掉了长久以来都深埋在心底的一点怒气一样。
漫天石屑飞迸,祭台上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正骇然惊叫着,坠在周身被击出的乱石尘屑之中,猛然下落!
璃音也来不及训斥摇光出手没轻没重,忙先将一道薄青色的护身结界打出,但青光还未覆上,一面褐色的影子骤然升起,已比她更快、也更彻底地向那三人身上缠裹了上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那一张巨大的飞天牛皮。
护住了就行,璃音略松口气,这才有空向身边的男人无声瞥去谴责的一眼:怎么回事,不过让你装模作样吓唬吓唬人家,顺便把人带下来,你倒好,直接把整个祭台都给轰了!
然而摇光迎着她的眼神,竟毫无反省之意地一抬眼尾,同时还毫无歉意地来了句:“手滑。”
如此不做作的胡说八道,璃音默了一默,暂时懒得搭理他,决定还是先把眼前事情料理了,至于不听话的坏学生,等会带了回去,再好好教育吧。
大伯和他的一双儿女被裹在牛皮之中,已安安稳稳落了地,璃音一面迈步上前,一面扬手在面前几下轻挥,挥走空中乱扬的尘屑,然后伸出这只手去,把紧裹成蛹的牛皮子一掀,露出里面一张惊惶惶的人脸来。
两个孩子早吓晕了,都不安地蜷着手脚,拱在父亲怀里呢。
璃音抱了胳膊,居高临下看那粗布麻衣、裹着头巾的中年男子,看了会,忽嘻地一笑,开口喊他:“老伯,没摔坏哪里吧?”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璃音默默回头乜了摇光一眼,意思是他这笑很有损她想要达到的效果,需得配合她,严肃点,她正给自己“报仇”呢。
她就是这么个吃软不吃硬的倔性子,你若好言好语和她提要求,那三十五岁的大叔有些年龄焦虑、不愿被叫大伯,她也不是不能体谅,改口叫大哥、叫小弟、叫乖孙,都不过顺嘴的事;但你若敢凶她,那就自己把路走窄了,她还偏就一声大伯喊到底,甚至还要超级加辈,把“大伯”升级成“老伯”,心里才算称意。
那中年男子本就被摔得有些发懵,一听自己眨眼功夫就从“大伯”沦为了“老伯”,更是狠狠愣了一愣,但回神之后,他竟也不复适才的嚣张了,而是把目光死死盯去了摇光的脸上,不答反问:“二位是从天上来的?”
语气幽幽的,听来对“天上来的”人,很有些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