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神君自是神威浩荡,灵如瀚海,但他神魂衰弱,已近油尽灯枯,此时不过回光返照,勉聚残力,才凝出这一箭。
而归岚心魔鼎盛,催得灵力大涨,为留下眼前少女性命,更是毫无所惧。
那薄冰一点一点向前吞冻,所过之处,灵焰并不熄灭,却就被裹入了霜冰之中,竟渐渐就要成了一支冰箭,只是那冰愈向上爬便愈艰难,眼看就要到得箭头,却终于寸毫难进了。
归岚渐进渐躁,灭火不成,便又控着那冰,强行调转箭头,要将它从少女额前挪开,而指向他巨大的龙首。
相比之下,正被这灭魂一箭指着脑门的璃音,反倒镇定得多,镇定得简直称得上悠闲了。
她默默看着眼前箭上冰火相争的这一番较劲,只见冰融了又上,火矮了又燃,谁也不肯让谁。
正看得起劲,突然灵台间一响,是晚霞不知不觉已漫上天际,破军来了:“今日下了一场快雪,院中蜡梅都开了,你何日归家?”
伏在龙背上的璃音微怔。
啊,是了,还有人在等她回家的。
尽管那等着她的也并不是个“人”,而只是一柄剑,一柄和她聊天绝不肯超过三句的高冷渣剑。
头顶一支要她命的灭魂灵箭高悬,耳边安静又吵嚷,无论结界内外,好像每一个声音都在催她去死,每一刻都像末日里的最后一刻,没一处愿给她活路。
越是死亡向她迫近的时刻,她总越是镇定平静,甚而有时会生出一种悠闲看戏的心态来,比如方才灵台乍响之前,她想的便是:看看那个总说要死的姑娘,她这一次是不是终于真的要死了,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死掉啊。
她也活得很辛苦。
为什么偏她就要活得这样辛苦。
她究竟在活什么呢。
死了算了。
但在那个算不得家的家里,又还有那么一个“人”,从盛夏到残冬,一日一问,始终都在等着她回家。
心里像被一根要断不断的丝线扯着,璃音缓缓直起身子。
唉,还是再多活一活好了,今天先不死了吧。
破军告诉她院中的梅花开了,她该拿什么话来回复它呢?
身边一人一龙对峙久了,护身结界承受了太多的内忧外患,这时便又有所松动。
眼见一柄钢叉自斜上袭来,璃音叩指挥出,退了几只小鬼,又补了几处小洞,耳听着结界外的喊杀惨呼之声始终不绝,想她这样努力维持着一方能叫他们安全容身的结界,这两人却一个接一个在她的结界里闹得要翻天。
少女撇一撇嘴。
突然就觉得有点烦。
便不满地抬起手来,两指探出,指尖对准那正冰火两重天的箭头,轻轻一掐,滋的一声,就把那所谓的灭魂之火给掐灭了。
后羿:“……?”
归岚:“……!”
璃音面无表情地在裙摆上蹭了两下手指,蹭去方才指腹沾染上的烬灰:“无不无聊,一个个的这么大能耐,有这劲头怎么不出去和那些鬼兵较量较量,在我的结界里面,就都给我安分着点,少在这添乱。”
说着反手一抓,握住那支冰里藏火的箭身,就塞去归岚的龙爪子里面,一副没收了好东西回家的口吻,道:“这箭镇魔止戾的功效挺好,你拿着,正好给你解解躁。”
出完箭后虚弱不堪的后羿神君:“……”
归岚前爪捏紧那一支被璃音强抢而来的驱魔灵箭,脑袋往后一蹭少女轻轻拍来的掌心,发出一声乖巧低吟。
璃音实在是个脸皮极薄的人,但她同时又是个万分护短的人。
而她一旦护起短来,就全不在乎什么脸皮了,应厚尽厚,直厚得可比城墙还厚,多尖刻的话都敢出口,多出格的事也都敢做。
归岚既是她的龙,那么她想教训他可以,但别人想要欺负他,就绝对不行。
哪怕是后羿神君也不行。
这时突觉灵台被破军的灵识敲了敲,应是迟迟未能等到她的答复,它无声地传了一个问号过来。
璃音看着归岚爪子里的冰箭,眼神烁动,回它:“运气好的话,就这两日吧。”
这次轮到破军陷入长久的静默了。
璃音便也无声地用一个问号敲了敲它。
半晌,它回:“好。”
仍是那一个字的回复。
一个字要想这么久吗,她说了能提前回去,也不见它有半点欢喜的表示,璃音撇嘴,嘴里不小心就往外哼了一声。
却不想这一声冷哼出现的时机太过惹人误解,身后当即便有一道沉厚的男声传来,难掩疲弱,但仍带着隐隐的威压:“小姑娘,你身负魔气,又饲养魔龙,我方才对你的那一箭,可是不该的么?”
璃音默默地想,是没什么不该的,只可惜撞上了她不想死的日子。
后羿神魂虚靡,眼神却锐利,他正与归岚血红的赤目对视:“还有他,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璃音摸着归岚蹭来的一大颗龙脑袋,头也不回地道:“我知道,他是神龙一族的小神君,是猰貐神尊之子,也是未来要堕入魔道的大魔龙。”
说到这里,她才回头望向那位神君,一对眼珠红而清透,望过去时,竟给人一种这世上所有最纯净之人的眼珠,便该是这般红色的世情颠倒之感。
她道:“不过无论他是谁,今天在我的结界里,谁也别想对他动手。”
“妖魔凶邪,人人得而诛之,他心魔已深,只今日便发作了三次,距神智尽失不过只有一步之遥,你不趁他如今气候未成,快刀除之,却这样一味纵容回护,留下无穷祸端,是何用意?”后羿执弓的手微紧,颇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难道非要待得他如他父亲一般,闹得苍生血染,生灵涂炭,你才肯让人动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