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话音混杂在一片叮铃清悦的脆响之中,让归岚有种她竟在欢笑的错觉。
归岚只是有些悲伤地望着她,没有答话。
少女却忽然抬起她那双琉璃珠般清透的眸子,十分认真地发问:“归岚,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对一个人的喜欢,会要维持多久呢?是不是真的只要两年,就可以把喜欢的感觉全部抹除干净了?”
她从未有过这样喜欢一个人的经验,所以只能天真地推测,既然慕璟明两年就可以把她淡忘掉,那么再等两年后她回到未来,说不定也早就不再喜欢、在意他了。
那她的一切烦恼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没有过你对他的那种喜欢。”归岚见她问得认真,便也答得认真,“但我想,这种关乎情爱的羁绊,早一点晚一点,终有一天是要冷却的。”
他在榻前蹲俯下身,去与榻上抱膝而坐的少女对视:“而我们之间的羁绊,才是永恒的,是永远都不会冷却的。”
说着将额心抵上她的,催动体内血脉,激出少女额间一对漂亮的龙角,并与她眼底一齐闪动出一片赤色红芒。
即便血脉之间的吸引让璃音对归岚天生便有着一份亲近,让她很享受他的陪伴,但她终归还是不习惯有人靠她这么近,于是微微向后撤开,摸了摸有些发热的额角,好奇道:“为什么我一靠近你,身体就会发烫,这是你们神龙一族的特征?”
“不是你们,是我们。”
归岚没有介意她的撤后,而是拉她去床沿放下腿坐好,就更低地俯下身去,将面颊轻轻搁在了璃音的膝上,就像一个孩子会对父母做的那样,充斥着浓烈的孺慕之情。
他闭上眼,感受着血管中正狂热奔流的血液,轻而缓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然后他说:“因为我们拥有这世上最亲近的血脉,所以无论是隔着山海,还是隔了千年万年,我们的羁绊都是永远不会冷却的。”
“所有人都会离开,只有归岚不会,归岚会永远陪着你的。”
璃音知道他这是又把自己当成他爹了,便想着就让他靠一会儿,安慰地拍拍他的头,没有再狠心将他推开。
不过她才不需要什么血脉的羁绊,更甚至,她从来就没有渴望过任何形式的羁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固然快乐,但独自一人时,她也总会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自在,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而且血脉之间的感应真的可以强大如斯吗?
猰貐神尊就被后羿神君诛杀在伏龙山脉,归岚又为什么从未感应到过那处所在呢?
想到这里,璃音忽然又记起一事,一件她来到此处最最要紧的正事,她向伏在自己膝上那人问道:“归岚,你在东海里这么久,没听说过落日神弓的下落么?”
关于这把弓的所在,虽说楚作戎的那幅宴饮图上给出了一点线索,但璃音来到这个时空后,便觉实有颇多怪异。
此时莫说猰貐遭诛,便连后羿神君也已陨落了,那么神弓就该已经随着主人沉落东海,又为何还会出现在两年后人间的一场宴饮聚会之上呢?
归岚闻言似乎怔了怔,他缓缓直起身子,眸色难辨地盯了璃音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答道:“没听说过。”
然后就微微红了眼眶,又倾身伏去了少女的膝上。
璃音看他泫然欲泣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落日神弓可是杀死他父亲的凶器,她竟就如此轻描淡写地向他询问了这把弓的下落。
归岚什么都好,就是一涉及到有关亲人的这些事,情绪就难免敏感。
璃音决定还是缓一些日子,再换个温和些的说辞问他。
归岚在这之后仍是会不时出海,但他终于不再往回带慕璟明的消息,而是开始带一些人间的小玩意回来。
风车,糖人,拨浪鼓……净是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然后他就靠在璃音膝头玩这些玩具。
璃音嘴角抽动着望向靠在自己身上,开心玩着拨浪鼓的归岚,觉得自己不是他爹,而是他太奶。
儿孙绕膝这种事,实在不在她的任何一项人生畅想里面。
得想个办法制止一下他的这种行为了。
于是在今天归岚准备出海的时候,她把他叫住了。
“归岚,你出去的时候……”她想叫他别再买那些东西回来,她不会陪他玩的。
“嗯?”
归岚应声转过身子,璃音刚要开口,就见他突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责道:“我出去时竟差点忘记和你道别了,你要提醒我这个对不对?”
璃音微怔,就听他冲她笑道:“阿璃,我去了。”
随后笑容干净明澈的青年便化作一条巨龙,心情颇好地摆着尾巴,逐浪而去了。
璃音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刚才唤她“阿璃”。
怎么会是“阿璃”,为什么偏偏会是“阿璃”呢?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喊她作“阿璃”的。
璃音像往常归岚每一次出海时那样,抬头去望他消失的方向。
却是她第一次没有叹息着感慨,感慨归岚是一条多么心地柔软的好龙。
她所在之处像是一个空旷无顶的冰室,四面都是透着光的坚冰,她就被困于室内中央一张巨大的冰榻之上,放眼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澄蓝,而这就是此刻她能望见的整个世界。
但此前,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她感觉到这里好像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由冰雪凿就的牢笼。
她无声地将五指攥成一团,无尽寒意沿着脊骨疯狂向上窜爬。
虽说一个人的姓名就那么颠来倒去几个字,也叫不出多少花样来,慕璟明可以喊她作“阿璃”,归岚自然也可以。
可是……
她从未告诉过归岚,她叫什么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