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华“唔”了一声,简略回道:“他们好像有什么冤情,去京兆尹衙门里告状子去了。”
说着又凑近床头那画,她方才装模作样对这画点评了几句,行家里手的瘾头她也过够了,这会儿就恢复本性,看着画摇起头来:“说是写实画作的巅峰,但我看也就那么回事,你们看这少年回头,分明是在看着什么东西,但视线里偏又什么也没有,肯定是画漏了吧。”
一扭头,就去问摇光:“仙长,这画上的少年真的是你吗,那时候你在看谁呀?”
摇光却只是怔怔顺着那画上少年的视线望着,似乎努力想要望见什么人,但无论他怎么看,那里都只有一张摆满肴馔的席案,席前空空荡荡,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但摇光总觉得,那里应该……应该要坐着什么人的,应该要坐着一个很重要的人的。
可却偏偏什么人也没有。
他抬手按了按额心,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胀。
怎么会什么人也没有……不应该什么人也没有的……
他还要再想,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攥去了掌心,揉搓玩弄着捏紧,再捏紧……
很快就有痛苦混着腥甜一起从喉间翻涌上来。
又是这种感觉。
这是第几次了?
“小七!”
“神君!”
“仙长!”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他拉起袖子,轻轻擦了擦唇角,果然擦出一片殷红的血迹。
他默不作声地将视线从画上移开,转而去寻找那张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脸。
那是一张如瓷如玉的脸。
多少年来,这张脸上或怒或笑,或冷或嗔,他看过她对着师兄师姐撒娇的样子,看过她躲起来静静流泪的样子,看过她哄着月宫那位少主逗他开心的样子,他看过她那么那么多张生动的表情,却没有任何一张是属于他的。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是他来得太晚了。
而现在她是这样焦急地望着他,不停地唤:“小七,小七?”
她用这样担忧关切的神情,只看着他一个人。
这份焦急,是独属于他的。
攥在心脏上的那只手突然就松了劲,像是大发慈悲,容许他喘过了这一口气。
只有看着这张脸,那些总会无端从不知名处冒出来纠缠自己,却又不肯消散的痛苦才不会发作。
他本来已经好久没有发作过了。
他压下喉间那股腥甜,努力扯动唇角:“老师,我没事。”
“真的没事?”
他看到她皱起了眉,这可不好。
他更喜欢在她脸上看见她的笑,就比如适才她拿着他那副丑画像时那样的笑,于是他继续努力拉动唇角,要扯出一个叫她安心的笑:“真的没事,可能是最近牵动了一些旧伤。”
看她拧着的眉心稍稍舒缓,他才缓声答了揽华方才的问话:“只是画上的这些事,我并不记得。”
璃音听他这样说着,不禁去想:九百年前,他明明在场,却不记得的,会是什么事?
她心念一动,问他:“小七,会不会是你在人间历劫时候的事。”
却见他凝神细想间,忽地闷哼一声,眼中蓝白色冷光大盛,只听嗡的一声剑鸣,破军闪着凛冽寒光倏然现身,横剑往主人背后一撑,就撑住那个唇角不断有鲜红血液溢出的踉跄身影。
“小七!”璃音连忙起身将他扶住,“是我不该问,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什么旧伤能把北斗第七神君伤成这样。
她于情之一字上是很单纯,但也不是笨蛋。
这位神君历劫十次,十次皆忘的事迹她不是没听说过。
众仙只道他是天生的星铁冷情,眼里永远高傲得只看得见他自己,正是因为对他人无情,所以才总是可以忘记得那么干脆彻底。
但璃音瞧他这副模样,竟比那些执念凿心,不得不被赐了忘川水的仙子神君们还要痛苦几分。
她也没有忘记他提起那些遗落的记忆时,总是很落寞的神情。
那段记忆里,一定有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或许,他其实并不想忘的。
璃音想着,就看到他已抬起了眼,再一次扯过袖子擦掉唇畔的血迹,状若无事地笑道:“我没事。”
见他这样,璃音有些不满地皱一皱眉:还在这骗鬼呢,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明明就有事,而且是有很大的事好吧。
她不客气地拉过他一只胳膊,就搭上了他腕间跳动的脉搏。
……好像真的没事。
至少身体上没事。
璃音也算放下心来,但还是瞪他一眼,威胁:“有事不许瞒着我,被蚊子叮一下也不许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