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念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往生彼岸。
他糊涂地想,原来彼岸也会有郁郁葱葱的树木,阳光从缝隙间洒下来,淅淅沥沥地流淌在他身上,勾勒半身流光,他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去捉,只有一把空。
一只手蓦地闯入视线,攥住了他的手指。
靖安言的双眼映入眼帘:“醒了?”
封长念那些混沌的思绪这才慢慢回笼,迷茫道:“小师叔?我……没死?”
“刚醒就别瞎想了,定定神。”靖安言的手掌松开他的指尖,转而盖住他微微湿润的眼睛,“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这儿。”
封长念抓下他的手。
靖安言背靠着一棵树木端坐,从附近的景象来看,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出神寂岭,他躺在靖安言的腿上,身上已经没有晕过去前的剧痛,伤口被好好处理过了,毒想必也应该解掉了。
所以他们为什么没有出去?毒是怎么解的?伤口……绷带又是哪里来的?
他有好多疑问,都顺着目光跑了出来,靖安言读懂了,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靖安言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从封长念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话很多,如今一旦沉默,倒生出了许多沉甸甸的东西,让封长念有些忐忑不安。
他缓缓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伤处的绷带微微拉扯着肌肤,如同他心中的焦躁逼他开口:“……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手掌覆在靖安言手背上没有挪开,温度却渐渐褪去了。
封长念在回忆,回忆昏过去前发生的所有事,他半梦半醒间说的所有话。
当时太痛苦了,伤口也痛,毒也痛,靖安言好像一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但他听不大清,只能自己胡言乱语,来抚慰靖安言慌张的灵魂。
——其实、其实我一直在想……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将头搁在靖安言温热的颈窝,不知道有没有眼泪掉下来。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生几年,就好了。
——也不用早太多,比你大些,就好了。
——如果我这次死了,我是不是就能比你早去投胎,这样下辈子,我就可以照顾你了。
——我一直都很痛苦。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能依靠着你,但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却尚且渺小。我这十年都在追逐这样的空缺,可如今,错过就是错过了,我无法以现在的身份地位回到十年前,而十年后,你已经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小师叔。
——靖玄念。
——靖安言。
阿言。
封长念神思缓缓归拢,在靖安言过于平静的眼神中一点一点调整了坐姿,变成和他相对而坐的姿势。
他想伸出手给靖安言捏捏腿,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对我回到南疆,对我这种……穷追不舍的爱恋。是不是对于你而言,都是太重的负担。”
他清醒时候是不会再用情意来表白的,这一点靖安言很早就说了,情情爱爱在他眼里太过单薄,实在不是什么能够纳入思考范畴的东西。
“那我以后不提了,”封长念自嘲似的笑笑,“但我也说了,你别想赶我走,这件事情是我越狱,你可以尽情在勒乌图面前粉饰太平,但我不会离开南疆,如你所言,大魏出兵,与南疆之间关系紧张,不提那些情爱,我也要留在这儿。”
“如果你要为南疆流尽最后一滴血。”在靖安言开口之前,封长念毫不退让道,“那我也会为了大魏战至最后一刻,然后,同你共赴黄泉。”
你是我爱的人,是我选定的人。
我生为忠义,死为你。
祖宗家规在上,可我死了,总不能管我的魂灵飘向何方了吧。
靖安言动了动唇,无奈地笑了。
封长念说完了这些,气氛实在有些压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过于平静的海面,而他怯于面对靖安言给予他的风雨。
那么诡异的毒蝎他不怕,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依旧不怕,却担心靖安言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哪怕下定决心不听不看不想,但也还是会难过。
他晃悠着站起身,还没想好下一步往哪里走,手就被抓住了。
靖安言说:“长念。”
下一刻,封长念的前襟被拽低,温热的唇迎着他俯身的动作送了上来,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靖安言闭着眼,虔诚地、不带任何情欲地,吻了他的唇。
唇瓣相贴的触感太过梦幻,以至于封长念整个人都傻了,直到靖安言放开了他,他还保持着方才俯身亲吻的姿势。
长发顺着他的后背流淌下来,被靖安言揪住了一束,他的唇还带着方才接吻后的潮意,水光潋滟,饱满红润:“刚刚大难不死,还把死不死的挂在口头,怎么都没个忌讳。”
“小师叔……”他的眼瞳忽然颤抖起来,“……你、你……”
靖安言安然地看着他。
“是我想的意思吗?是那个意思吗?”封长念手都抖了,“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意思意思意思,我怎么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意思。”
靖安言站起身来扳住封长念的双肩,轻轻抵着他靠上树木,靖安言微仰着头,目光在封长念的唇间流连片刻,踮着脚吻了上去。
他脑海里唯一一个念头只有:封长念真的好高了。
封长念呼吸蓦地一滞,旋即立刻箍紧了靖安言的腰身,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就这样被紧紧圈在怀中,是封长念想也不敢想的画面。
嘴上的力道渐渐从轻吻变成了撕咬,封长念不轻不重地去咬靖安言的唇,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它变得愈发红艳,如早春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苞,他偏要去采撷那第一缕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