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管到了哪儿,母亲都有点夺人眼球。
她白生生地端坐此地,宛若一朵悄然盛开的兰花。
虽不敢说吃过正宗川菜,但这馆子手艺确实可以,该油油,该麻麻,该辣辣,很是过瘾。
母亲筷子却动得不太勤,净在那儿扒拉米饭了。
就这间隙,她还说了俩新闻,一是小布什连任(这贼眉鼠眼的,还挺有能耐),二是营口坠龙事件(白玉霜就见过龙骨,这事儿也幸亏不在咱平海,不然一准给人当成河神)。
陈瑶则提到了大学苑火灾。
悲剧固然是悲剧,但就像去年某个大三女生在不远的公交站台被割喉一样,猎奇心理和感同身受会纠缠着给我们种下一个八卦的蛊。
这种谈资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
可以说,半个月来,不管走到哪儿,人们都会兴致勃勃地谈起此事。
如果恰好能看到那栋楼,甚至是那个模糊的方向,大家也会一伸手,说:“喏,就那儿!”
上周日在这里吃饭时,陈瑶就给妹妹普及了一下消防知识,而当后者提出参观下火灾现场时,又被姐姐无情地拒绝。
这种事毫无办法。
火灾生于十一月三号。
那个下午是民诉课,就在二号教学楼前的林荫道上,透过半死不活的枯枝烂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来自西北方向的滚滚浓烟。
很黑,像在水中迅扩散的碳素墨水。
但它飘在天上,携着一股刺鼻的硫化物,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哪哪的火山大喷。
连风都是热的。
在救火车揪心的鸣笛声中,民诉课算是泡了汤。
我们被允许看了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但谁也不能出去。
外面的喧嚣模糊而真切,就着兴奋的口水,呆逼们脑补了一个又一个画面。
然而等下了课,一切都结束了。
大学苑也封闭起来,“禁止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但传言是禁不住的,听说是栋住宅楼失了火,听说死了好几个,不,十几个,十几个?
起码也有二三十个。
新闻很快就出来了,先是论坛再是门户,先是网媒再是平媒,先是南方系再是人民系,先是省报再是市报,最后连我们的x大校刊都出了个专题,提醒大家谨防火灾隐患。
死亡人数最终锁定在十三个,烧死了俩,吓死了一个,其余都是跳楼摔死的,有一女的硬是扛了好几天,结果还是无奈挂掉。
难得地,无一受伤,倒是干净利落。
事住宅楼高十八层,火灾源于14B,说是电饭煲短路自燃,燎上刚装修的矿棉板和胶合板,加上当天风大,一不可收拾。
而户主有事外出,得以保命,虽然邻居们遭了殃。
这追责呢,也是显而易见,消防通道不合格、消防器具没水、欠缺避险楼层,“新建的高档楼盘出现这种问题实在不应该”,“开商和物业谁也跑不了”。
这话是《新京报》说的,省内媒体除了“防患于未然”基本已偃旗息鼓。
这期间,我们也得以瞻仰了一下事故现场,整栋楼上半截残垣断壁黑咕隆咚,像是阳光下凭空冒出的一座墓碑。
事情并没有完,前两天又有南方系媒体挖出了楼面保温层问题,说外墙挤塑板不达标才是罪魁祸。
连陕西的《华商报》胳膊都伸了过来,拿出九五年国务院出台的一个文件,称B3类保温材料不符合住宅楼建设标准,在事故中无异火上浇油。
这事在课堂上也讨论了好几次,甭管公法私法实体法程序法都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然而,那三千张老牛皮却总是跑到我脑海里来。
“这楼离川菜馆不远,打后门出去应该就能看到。”陈瑶脸蛋红扑扑的,脖子伸得老长,像是迫不及待要拉着她姨前去瞻仰一番。
“知道在大学城,没想到这么近啊,”母亲笑笑,自顾自地续上了一杯白开水,“前一阵新闻里也播了,那啥都市频道,看着挺揪心,后来好像就没了音。”
“你得上网看,电视里都避重就轻。”陈瑶插嘴。
“不管咋的,这人啊,啥时候都要注意安全,是不是?”母亲给陈瑶掇了块肺片。我这才现不知啥时候她又做了指甲,粉红色的,晶莹剔透。
“那是,”陈瑶很是乖巧,“安全第一嘛。”
“上网也不行啊,网上都是瞎猜,这事儿还得听内部人士说道,”我也搞不懂自己在说啥,只知道嘴咧着,应该是个笑的表情,“也没跟梁总打听打听?”
这脱缰而出的话瓮声瓮气的,辛辣得让人冒汗。
母亲显然愣了下,眸子略一停滞便在我身上快滑过。
“是啊,安全第一,”她抬手看看表,又望了眼门外,“少说多吃,麻溜点儿都,姨可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