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淡黄色的液体就喷薄而出。
于是我盯着湿淋淋的裤子呆了好几秒。
我以为啤酒已喝完,不想还没喝完。
这让我愈加惊讶地仰起脸,把奇形怪状的铝罐凑到了嘴边。
只有一滴。
只剩一滴。
待我怅然若失地丢下啤酒罐,白面书生终于跳了出来。
我知道这货会跳出来,但他真的跳出来时,我还是愣了一下。
这人剃着小平头,戴一副无框眼镜,额头很亮,眼镜也很亮。
等他开口说话时,连嘴唇都在亮。
随着两颊法令纹的蠕动,刻板的词句在洪亮的嗓音下感人肺腑地蹦跶而出。
他说自己从小就热爱评剧,说他刻苦求学的青年时代与评剧结下的种种缘分,说市场在文化展中如何挥作用,说改革总会触及部分人的利益但他矢志不渝。
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而令人厌恶,偏偏又衍射出一种连我都无法否认的儒雅、理性,甚至悲壮。
最后他说文化展看教育,如今戏曲教育的没落直观地体现了传统文化的衰败,所以教育不能丢,他感谢凤舞剧团在评剧教育上作出的努力。
我不明白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废话,只好又拎了罐啤酒。
踱回来时,正好瞥见白面书生点头致谢。
镜头拉远,显出了此人的全身像——他扶扶眼镜,抿了抿刀刻似的薄嘴唇,眉头舒展开又快凝成一方铁疙瘩。
就这一刹那,我猛然觉这货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于是我一口闷下了大半罐啤酒。
于是我在打嗝的同时打了个寒战。
于是我一头栽到了沙上。
然而还是没能想起来——多么遗憾。
“啥时候还有?”
奶奶有些失望。
尽管应她的百般要求,我给换到了平海台,但非常不幸,我市电视台正热情地向广大消费者推荐一种曾令伟大的忽必烈汗夜夜笙歌的远古神秘蒙药。
只瞧一眼,我就红了脸。
“反正这会儿没有,”我嘴里嚼着黄瓜,快地换台,“肯定会重播,没准儿晚上吧,谁知道。”奶奶没说话,而是白了我一眼。
夏日啤酒花园离平河大堤不远。
尽管老早就看到了地标建筑宏达大酒店,找到它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
所谓啤酒花园,其实就是个大型户外烧烤摊——沿着河滩外的绿化带,一股脑拉扯了将近半里地。
在落日惨红而依旧灼热的余晖下,映入我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圆桌和雨后蘑菇般的遮阳伞。
一如体积上的侵略性,其视觉上的五彩缤纷也让人眼花缭乱。
可惜时候尚早,稀稀落落没几个人。
于是我点颗烟,绕着酒店外那尊丑陋不堪的形而上学式雕塑转了好几圈。
我以为会把自己绕晕,然而并没有。
所以一颗烟后,我又续上一颗,准备再转几圈。
正是此时,自行车后座上多了个人,后背也挨了一拳。
咚地闷响,宛若敲在砂锅锅盖上。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王伟。
这胖子嬉皮笑脸,却总能让我惊讶——因为他更胖了。
印象中,自打初中毕业,此逼在纵向上几乎恒定不变,在横向上倒是屡屡突破、成绩喜人(当然,我也没见过他几次)。
别无选择,我只能说:“靠。”
他也说:“靠。”
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呆逼,他们同样说:“靠。”
两杯扎啤下肚,天就黑了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
河堤上的老柳树没剩几棵,周遭的水泥窟窿里却戳出来不少槐科植物。
具体是啥玩意我说不好,大概有拇指粗,一个个颤巍巍的,像再也扛不住头顶的锦簇花团。
风拂过时,它们就可劲地骚弄姿,释放出一股浓郁的尸臭味。
于是我打了个嗝,说:“真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