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柱突然抓住赵庆海的手,布满老茧的掌心微微颤。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洇湿了赵振海的袖口。‘’庆海啊!他声音沙哑的几乎不成调,喉结剧烈滚动着,我这把老骨头,半辈子没求过人。‘’说着竟屈膝要跪,赵庆海慌忙伸手托住他佝偻的脊背。
‘’您这是干什么?‘’赵庆海急得额头青筋暴起。王大柱却死死攥住他的胳膊不放,花白的鬓角沾着泪水,璐璐她妈我们俩就这么一个闺女,如今开的店烤鸭也卖不出去,乡亲们的鸭子都烂在手里。‘’哽咽让他的话断断续续,沾着泪水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远处,‘’效仿西沟村养鸭是我提出来的,可如今我,我怎么对得起跟我养鸭的老少爷们啊?‘’
赵庆海的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两下,王璐温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的手臂,丝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萦绕鼻尖,让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撞出凌乱的鼓点。她摇晃手臂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浩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搅得他思绪乱如麻。
可掌心的冷汗却提醒着残酷的现实,他望着王璐眼里恳切的期盼,再想起王大柱那不容拒绝的承诺,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他像是站在浓雾弥漫的十字路口,左边是梦寐以求的姻缘,右边是力不从心的困境,每一条路都看着是近在咫尺,却都又藏着难以跨越的沟壑。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却始终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月光裹着料峭寒意渗进窗缝,赵庆海屋内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在天花板投下青白光晕,将他辗转反侧的身影拉得忽短忽长。竹编凉席被蹭出细微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狗吠,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璐拽着他胳膊撒娇时的模样,此刻,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晃悠:她泛红的眼角噙着泪,间茉莉香混着委屈的鼻音,‘’庆海哥,你那么聪明……‘’而王大柱颤抖着要下跪的画面更像根刺,深深扎进他心里。老人浑浊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的凉意,还有那句‘’我怎么对得起跟我养鸭的老少爷们‘’,在寂静的夜里化作沉重的回响,一遍又一遍碾过他的耳膜。
他猛地坐起身,刺目的灯光下,炕头摊开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记着几个零散的点子,联系县城饭店,搞促销活动,改良烤鸭配方。但每个方案刚冒头,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县城饭店早已和固定供货商签了约,降价促销只会让本就亏本的王家庄雪上加霜。
一连三天,赵庆海像只困兽般在镇上四处打转。他蹲在王家庄的村口,看往来村民愁眉不展的神色,他跑到鸭棚,看着扑棱棱的鸭子呆,甚至偷偷溜进镇中学食堂,观察同学们的用餐喜好。可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始终找不到能解开死局的钥匙。深夜的土炕上,他依旧在黑暗中睁着通红的眼睛,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心里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这道坎,究竟该怎么跨过去?
暮色将沥青路面染成青紫色时,赵庆海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车载收音机里沙哑的评书声忽远忽近,他漫无目的的在镇道上溜着圈子,仪表盘的蓝光映得他脸上越阴沉。
突然,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闪过一抹熟悉的水蓝色的身影。急刹车的刺耳声响中,赵庆海几乎是跌出车外。王璐单薄的身影在夜风里微微摇晃,鬓凌乱地贴在泛着泪痕的脸颊上,原本笔挺的牛仔裤脚沾着泥点。
‘’璐璐!‘’赵庆海冲过去时,带起的风掀起了她的刘海。王璐猛地抬头,眼眶通红的瞬间,所有委屈化作滚烫的泪水,跌跌撞撞扑进他的怀里。‘’庆海哥!‘’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剧烈的抽噎,我爸,我爸因为鸭子的事,得了脑血栓。‘’
赵庆海感觉心脏猛地被攥紧,双臂下意识收紧。王璐间残留的茉莉香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刺得他眼眶酸。‘’现在人怎么样儿?‘’他声音颤,手掌无意识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王璐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送医及时,医生说只是轻微的,没有后遗症。‘’话音未落,新的呜咽又冲破喉咙,‘’都怪那些卖不出去的鸭子,我爸天天跑销路,饭都顾不上吃。‘’
柏油路上偶尔驶过的车灯扫过两人相拥的身影。赵庆海望着王璐红肿的眼睛,突然觉得攥着方向盘的手有了方向。他脱下外套罩住她单薄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坚定:‘’走,咱们去医院。一切都会有办法的。‘’引擎再次动时,收音机里的说书人正在讲‘’柳暗花明‘’,赵庆海踩下油门,朝着医院暖黄色的灯光疾驰而去。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弥漫,赵庆海跟着王璐疾步穿过医院长廊。病房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露出来,照在王璐泛红的斜面上。推门的瞬间,点滴管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坠入玻璃瓶,出细微的声响。
病床上的王大柱半躺着,左手扎着留置针儿,右手无力的搭在背角。看见赵庆海的身影,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挣扎着要起身,‘’庆海,你咋知道?‘’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惊喜,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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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庆海快步上前按住老人,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猛地一颤。往日总把‘’赵厂长‘’挂在嘴边的王大柱,此刻竟亲昵的唤他的名字,这声‘’庆海‘’像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抚过他愧疚的心脏。他望着老人凹陷的眼窝,两鬓新添的白,几天不见,曾经腰杆笔直的村主任,竟被愁绪折磨的如此憔悴。
‘’王叔,您别动。‘’赵庆海小心翼翼的帮他掖好滑落的床单,指尖碰到老人嶙峋的手腕,‘’璐璐在路上说了。‘’话未说完,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堂堂大学生,却眼睁睁看着准岳父为鸭子的事急出了病,连这点忙都帮不上。他不敢直视老人殷切的目光,低头盯着输液管里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的往上冒,却这怎么也抓不住?
王大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别往心里去,这事不能怪你。‘’老人的声音带着久病的疲惫,却满是安抚,‘’你能来,叔就踏实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赵庆海脚边投下一道银白的光。他深吸一口气,轻声地说道:‘’王叔,注意身体,我们再想想办法。‘’赵庆海看了一眼王大柱父女俩,眼里满是无奈和自责。从医院里出来,赵庆海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烤鸭车间的办公室里,赵庆海盯着桌面上堆成小山的财务报表,眉头拧成了疙瘩。怎么才能帮助王家庄度过这次难关呢?
‘’吱呀!‘’被轻轻推开,带着淡淡茉莉香的身影飘进来。王璐穿着水蓝色的休闲装,梢还粘着未干的水珠,显然是刚从家里赶来。她径直走到赵庆海身旁,柔软的手掌抚上他握着钢笔的手,‘’庆海哥,你就帮帮我们吧!‘’
赵庆海的手指猛地一颤,钢笔在报表上划出长长的墨痕。王璐的手像是浸过温水,带着少女特有的温度,萦绕在鼻尖的体香,让他喉头紧。作为赫赫有名的烤鸭厂厂长,他见过太多应酬场合的推杯换盏,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
‘’璐璐,我是真没办法。‘’赵庆海艰涩的开口,目光不敢与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对视。窗外传来几声麻雀的啼叫,却掩不住他剧烈的心跳声,现在市场监管这么严,万一质量出现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骗人!‘’王璐突然抽回手,精致的眉梢蹙起,‘’你们厂每月出货上万只,多带我们村这点货怎么就不行?‘’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赵庆海耳际,‘’庆海哥,你就帮帮我吧。‘’
‘’这,烤鸭厂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有周晓东呢?‘’赵庆海看了一眼王璐,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庆海哥!‘’王璐一下子搂住了赵庆海的脖子,‘’你就这么忍心见死不救?‘’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升温,赵庆海扯了扯有些紧领口,正要辩解,办公室的门‘’咣当‘’被推开。王大柱穿着沾满泥土的解放鞋闯进来,手里抱着几个账本。这位王家庄的主任把账本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茶叶上下翻飞,‘’庆海,咱们和你姑可都是一个村的,看在你姑的面子上,你就帮帮我们吧。‘’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戳在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王家庄三百户人家,种地的种子化肥钱,孩子的学费,全都指望这批鸭子!‘’他突然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女儿绯红的脸颊和赵庆海烫的耳垂儿,‘’再说了,你和璐璐的事,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王璐的脸腾的烧到耳根,娇嗔着往赵春海身后躲,梢不经意扫过他的脖颈。赵庆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交替闪过村民们布满愁容的脸,王璐含情脉脉的眼神,还有王家庄鸭棚里那些扑棱棱的鸭子。
‘’我,我试试。‘’话一出口,赵任海才惊觉自己握住王璐微凉的指尖。王大柱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泪花。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将两个人交叠的影子镀上一层金边。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残月还悬在西山头不肯退场,赵静海的车灯就刺破了浓稠的夜色,照亮了王璐家门前的碎石路。副驾驶座上,王大柱佝偻着背,布满老蒋的手死死攥着褪色的帆布包,那里面装着东拼西凑的救命钱,后排座上的王璐看着正在开车的赵庆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四十分钟颠簸后,面包车停在市区老街的五金市场,赵庆海熟门熟路地领着父女俩拐进巷子深处,铁皮招牌上‘’诚信二手设备‘’的红漆已经剥落大半。老板叼着烟囱油腻的躺椅上起身,掀开蒙着机器的蓝布,一台外壳锈迹斑斑的真空包装机赫然显现。‘’去年厂子倒闭收来的,九成新!‘’老板拍的机身,震落几片铁锈。赵庆海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线路接口,又伸手转动操作面板的旋钮,听个齿轮咬合的声音,眉头拧成了疙瘩。
‘’王叔,这密封圈老化了,得换。但电机运转声还算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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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庆海对着王大柱说。
王大柱急的直搓手:‘’庆海,咱就这点钱‘’
‘’放心!‘’赵庆海打断他,掏出自己的银行卡塞过去,‘’我和老板熟,配件算批价,剩下的算我入股!‘’阳光下,包装机的金属外壳泛起微光,仿佛预示着王家庄滞销的农产品,终于有了走出困境的希望。
暮色漫过王家庄的房顶时,赵庆海终于直起酸痛的腰。二手真空包装机吐出最后一袋烤鸭,褶皱的封口虽不及鸭厂机器那般工整如刀切,却也像咬合紧密的齿列般严丝合缝。他伸手擦拭额头的汗,全属操作台上倒映出一抹欣慰的笑。
‘’庆海这手艺,比城里维修工还灵!‘’王大柱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头,震得满院晾晒的鸭架微微晃动。王璐捧着试装的样品反复端详,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亮:‘’能封住潮气,长途运输没问题!‘’赵庆海指着机器上贴的红色警示条叮嘱:‘’每次用前检查密封圈,封口时务必压实三秒。‘’暮色里,他的车尾灯渐远,碾过石子路的声响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
次日清晨,王家庄的鸭棚便飘出浓郁的卤香。村民们裹着露水分拣烤鸭,铝箔袋在晨光里泛着银光。为了三天后的交货期能多出点成品,生产线越转越快,操作台边堆起的半成品小山越摞越高。王大柱望着计时器上跳动的数字,咬咬牙挥手:‘’先封上就行,等这批走再返工!‘’沾着油渍的手指匆匆掠过封口键,包装袋在传送带上翻飞,褶皱的缝口里,隐约透着未压实的缝隙。
当烤鸭厂的货车拐进王家庄村口时,二十箱印着‘’秀梅烤鸭‘’的纸箱,已经整齐的码放在王大柱家门口。司机师傅看着村民们把二十箱货物装到货车上,启动引擎,往大连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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