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在那儿本来就是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不派我来,难道让别人上有老下有小的过来么?他没话说,就又开始数落,说我学艺术,是不切实际,我考公务员,是不思进取,所以我就说,请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干涉我的事,然后就吵起来了。”
“他可能,也是关心你,不巧用了你不喜欢的方式。”
“他从来没尊重过我,他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比如说,他早晨起得早,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睡觉,想去哪个房间就直接推门,想看电视就开电视,你说让他轻点,他就会说谁让你晚上不睡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就要早睡早起。再比如,他会把我小时候画给妈妈的画,做的生日卡当成废纸扔掉。”
“扔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知道,他还说‘哦,就是画的小画,旁边写着我爱你的那些纸’。”
“这确实……有点过分了。”
“他从来没尊重过我,也没有像我妈珍视我一样珍视过她。作为父亲,他可能也是爱我的,但他不喜欢我这个人,他觉得我心思细,重感情都是没出息的体现,我的工作,他也从来没瞧上眼,一个底层小科员,干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权没钱……总之,他是看不起我的。”
“是么……可能你自己的感受,会放大一些,负面情绪。我说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是客观评价,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我有个弟弟,他甚至会当着我的面说更喜欢我弟。”
“你之前说你爸做生意?这么说话能行么?”
“他在外面不这样,他的情商一进家门就一落千丈。”
“但你也挺好,没长成一个叛逆小孩。”
“也叛逆过。好像是……高二那年,当时学习压力也大,我有段时间拼了命地花钱,什么都买,买了也不用,就是花钱这个动作感觉特别爽,后来我和我弟在放学路上,刷我妈的卡买了两根金条,之后就不想再乱买东西了。”
“被揍了?”
“那倒没有,金价后来还涨了。就是觉得这种腹泻式的花钱并不能带来多少快乐,也就算了。”
陈秋持被他逗笑,这形容不怎么好听却很贴切。
“你弟弟当时多大?”他问。
“跟我一样,我们俩是双胞胎。”
“双胞胎?那如果他和你站一起,能分得清么?”
“能,我和他是异卵,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我像我妈,稍微好看一点,他完全就是我爸的复刻版,这么说吧,如果我的脸能打70分,他也就35。”
“哈哈哈,别这么说。”
“别误会,我们俩关系很好,这话也是他自己说的。”
“我觉得你的颜值不止70分,至少得有90。”
聂逍眼睛一亮:“真的吗?那他就45。”
“所以你叫聂逍,他叫什么,聂遥么?”
“猜对一半,他跟我妈姓,叫方遥。”
“所以你父母离婚……”
“对,我跟我妈,他跟我爸,各取所需,家里一下子就和平很多,不过他大多数时间还是跟我们一起住,我爸不怎么经常在家。”
“能和睦相处就很好,有没有婚姻关系其实不重要,感情最重要。”
“对。而且我弟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人,情商很高,他有时候还会劝我说,做人不要那么紧绷,轻松一些,感觉就跟他是哥哥似的。”
“你们俩本来就一样大,根本没区别。”
“当然有!早几分钟出生也是哥!不过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没他那么轻松,每天都有不知道哪儿来的使命感,一睁眼就很紧张,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所以你常来者也,是因为这里让你觉得很轻松?”
“嗯……算是吧。”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人人都很松弛,哦不,应该说是松垮。”
聂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这儿是很轻松,包括整个俞湾,很自由,很包容,好像能给这个世界打折。”
“打什么折?”
“很多不如意的、不满足的、有戾气的,都被消减了。说实话,我从省委来的路上很沮丧,硬撑都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留了半句没说,只笑,注视陈秋持,又垂下眼。
陈秋持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子,慢悠悠地说:“安安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赵哥两口子是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额外的难度,那么多正常的孩子不领养,为什么非要一个生了病的。但莹姐说,孩子被他们遇到,一定是难得的缘分,既来之则安之。所以,省委对于你来说,可能就是没缘分,命运安排你在这儿,说不定也会给你其他额外的东西。”
聂逍迷蒙着眼看他,笑意缱绻:“比如呢?”
陈秋持说不出什么比如,再比如就会掉进挖好的坑,他站起身,说下楼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