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再次将她引到塔楼下,看着柳惜瑶随仆役上楼的背影,神情颇有些复杂,可终究也轮不到他去多嘴,他叹了口气,便去那一旁的耳房休息。
柳惜瑶一边吐着气,一边被秀兰推上了塔楼,待她推门而入,再一次来到屏风前,似乎已是不如昨日慌张。
她知道宋濯就在屏风的另一边,也知道那边能将这边看个清楚,便立在原处让自己先喘匀了气,再出声唤他,“表兄。”
柳惜瑶来了华州已有六年,但口音依旧未变,还是成都府那惯有的细软甜嗓,与华州这边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这一声表兄,声音虽不大,却是被门外的秀兰听了个真切,本就细软,在刻意轻柔几分,听得直叫秀兰脖颈发麻,愤愤地咬了咬后槽牙,只在心里道那里头的主儿可非常人,才不会酥了骨头。
“嗯。”
宋濯只淡淡回了一声。
柳惜瑶便提了口气,带着几分抱歉的神情,绕过屏风来到案几前。
宋濯未抬眼看她,只敛眸用昨日她用过的那杯盏,倒了茶汤推到她面前。
柳惜瑶屈膝跪坐,这一次不必宋濯提醒,自己主动褪去短袄,还是叠得齐齐整整搁在腿边,随后从木盒中取出棋谱。
“昨夜看了半宿,实在有个地方参详不透,想向表兄讨教一二。”她声音很低,眼睫也低垂着,似是很怕惹他不悦一般,不敢抬眼看他。
其实对于柳惜瑶而言,只隔了一日便再次来寻宋濯讨教,会显得她心浮气躁,静不下心去钻研棋谱,颇有些并非那真正的好棋之人。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那县主指不定哪日忽然便要给她再次指婚,她如今多等一日都是煎熬,务必要赶在下次指婚前,尽可能让自己在宋濯心里留有位置。
“何处不通?”宋濯清朗温润的声音缓缓传来。
柳惜瑶紧了紧袖中的手,让自己莫要惊慌,二公子乃君子之风,只要她不过分,他定不会当面斥她。
“从前在成都府时,是娘亲教我下棋的,只是后来到了侯府,她身子一直不算好,便再也未曾教过我了。”
一提起娘亲,柳惜瑶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语气也愈发低缓,可很快她便深吸一口气,将身子坐直几分,从木盒中取出几张画稿,朝宋濯面前递去。
宋濯却是未接,而是垂眸看了看落在膝上的掌侧。
柳惜瑶不知他在看什么,只知他忽然敛眸,脸上神色看似温润,实则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寒凉与疏远来。
她举了半晌,见他未接,不免又是一阵心慌,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纸张落在两人之间,方向转到宋濯那边,指着一处与他轻轻开口:“这里……不知是我许久未下棋,记错的缘故,还是说……是我未能理解其意,会错意所致?”
宋濯以为,她不过是借了个缘由来寻他的,可当他闻言抬眼,目光落在她所画的图纸上时,那眉心处忽地蹙了一下。
她不仅画得细致,每一步都从旁注了详细的分析,有几处虽分析得不算准确,但也能看出她的确是费了很大功夫的。
他指出其中一处错处,缓声与她讲解。
柳惜瑶听得极为认真,神情看不出半分作假,起初她若何处未能听懂之处,她尚迟疑不敢轻易开口,是宋濯让她不必拘谨,直言便是。她这才一副鼓足勇气,却依旧小心翼翼向他询问的模样。
一来二回,那桌上檀香燃去大半。
柳惜瑶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声音已不似最初那般畏怯,若有何不解,会直接用手指在那棋谱处来询问。
宋濯也是有问必答,若太过晦涩之处,还会斟酌用词,尽可能让其能够听懂。
再后来,那朱雀香炉中,青烟散尽。
原本对坐的两人,因那卷棋谱是摊在宋濯手中,柳惜瑶太过专注,而在不知不觉间从端坐变为半跪起身。
她身子微微前倾,侧身靠向他这一边,待她低头去指图中某一处时,身后那墨发悄然滑落,顺着肩头落于颊边,冰凉的发梢轻拂在宋濯的手背上。
那修长的指尖微微收紧,手背上那白皙的肌肤下,几根交错的青筋似在隐隐跳动。
宋濯神情忽地一滞,抬眼朝她看去。
她似全然不知,眸光未有半分异样,全神贯注地在看面前的棋谱,见他话音戛然而止,这才疑惑的微微抬眸。
眸光相撞的瞬间,宋濯似是低沉又极轻的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