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澈和婉,犹如墨中之翠,应是极动听的。然而此刻这嗓音却在阴暗的地牢中回荡,令谢沉舟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垂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不行,不能让阿月知晓幕后是龙椅上那人。否则,他就没了留在她身边的价值。
李文忠颓然下去,想了一会道:“我不知道幕后到底是谁。我只同十六有接触,每次那人的命令,都是十六转答给我。他说镇南侯府里有不该有的东西。”
不该有的东西。容栀皱眉,是玄甲军么?玄甲军二十万精兵,盘踞沂州已久,也算是世家的眼中钉。
谢沉舟闻言,心底松了口气。那人还不算蠢,知道藏着身份做事。
十六?是那神秘人的代号?听着像某个组织的。世家贵族会豢养死士,这没什么稀奇的。
“你仔细想想,十六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对!”李文忠倏然大叫一声,又哭又笑道:“那人操着江都口音!我不会记错,他说的并非官话。”
容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谢郎,还是你老乡呢。”
谢沉舟苦笑:“江都与我早无瓜葛,说起来,我也同样被江都谢氏追杀。”
容栀已有九分把握,灭口一事确实与谢沉舟无关。她见李文忠的精神已在崩溃的边缘,今天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
她冷冷睨了那地上又哭又笑的人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用刑,死了便死了。”
李文忠满脸狰狞,声嘶力竭吼道:“你骗我!”
对于李文忠的怒斥,容栀仿若未闻。她转身径直朝着门外走去,步伐决绝。
李文忠背叛镇南侯府、出卖药铺机密,在前世导致无数百姓丧生,她又怎能轻易放过。
今日她特意带着谢沉舟前来,除了试探外,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看清,图谋侯府之人的下场。若他是无辜也就罢了,若他不无辜……
容栀微微勾唇,示意狱卒推开官狱大门。
官狱外,天光大亮,刺得谢沉舟用手挡了挡眼。厚重的铁门挡住了里面行刑之人的惨叫声,谢沉舟浑身还打着颤,似是被吓得不轻。
容栀别开眼,不去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郎君,我还有事,便不相送了,就此别过吧。”
谢沉舟点了点头,而后拢了拢身上勾线的薄衫,独自走进瑟瑟春风中。
“县主,需要杀掉他吗?”亲卫长伸手指向自己的脖颈处,做出个抹喉的手势,询问道。
“杀什么杀?他没做坏事。”如果仅凭喜好便肆意杀戮,镇南侯府与其他豪族世家又有何不同。
说罢,容栀伸手扶住流苏,上了马车。然而她又想起了什么,将身子探出半截,对着亲卫长嘱咐道:“对了,让李文忠吃些苦头就行,别把人给真的弄死了。”
亲卫长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应承下来。
………
沂州城外,土坡上蓄满积水,四周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尘土尽头忽然窜出一匹骏马,飞扬着嘶吼而过,马蹄划开水波,溅起一片浪花。
“殿下!”一女子端坐马背,尾束起,英姿飒爽。她勒马在谢沉舟面前停下,而后下马抱拳一礼。
谢沉舟身上那粗劣的棉衣已被换下,玄色绣云纹锦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
来时悬镜阁已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她担忧道:“县主是不是对殿下起疑了?”
谢沉舟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双腿轻夹马腹,神色倨傲地扬手挥鞭:“并未。”
她既已试探出个结果,就说明暂时没找到怀疑自己的证据。连李文忠,她也不会真的杀。阿月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按您吩咐,殷阁老已在偏院等候。”
“知道了。”谢沉舟片刻未停,策马一路往山上飞奔。昨夜他命裴郁飞鸽传书,江都那边昼夜兼程赶路,如今部分势力已至沂州,就驻扎在广济寺里。
“殿,殿下。”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瞧见浑身煞气的谢沉舟,跟见了鬼一样支支吾吾。
谢沉舟颔,侧身给了裴玄一个眼色。裴玄心领神会,足尖一点就消失不见。
偏院内乌压压跪了一地人,谢沉舟踱步而至,恍若未见般,斜斜支着腿在主座落座。
洁白的香炉中青烟袅袅,谢沉舟凑近闻了闻,满意极了。确实是容栀身上惯用的朱栾香。他这才从衣襟内摸出那荷包,举到香嘴前熏着。
那官狱臭气熏天,荷包上的朱栾香都被冲淡了。
“谢沉舟,你,快把解药拿出来,一切都好说……”殷严跪于最前,恨恨咬着牙道。
昨夜传信,他以为谢沉舟要在沂州开设悬镜阁分部,兴致勃勃赶到,没成想是鸿门宴,一进寺庙就中了他下的毒。
谢沉舟一脸漠然,摩挲着腰间佩刀,眼神冷峻,似鹰隼般凌厉。“殷阁老手伸得好长,都能威胁我的人了?”
竟被他现了。殷严眸光闪了闪,大言不惭道:“老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先太子大计。殿下潜伏县主身边,迟迟没找到玉玺,老夫自然着急。”
“殷严,”谢沉舟似乎听到什么笑话,嘴角恶劣地勾起一抹讥讽弧度:“商世雍已经死了。你要效忠一个死人?”
殷严大惊失色,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直呼先太子名讳,指着谢沉舟半晌说不出话:“他可是你父亲,你,你……”
谢沉舟戏谑打断:“我姓谢,不姓商。”
“就凭你,也想让我们卖命?”人群中有个跪着的人突然站起来,不服道:“我们干嘛怕他,我们人多,把他杀了便是。”
“不可!殿下是先太子唯一血脉!”殷严怒斥道。
谢沉舟眼眸微眯,他认得他。刚被接回悬镜阁时,这人没少欺辱他。
“裴玄。”他冷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