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问扯了扯袖子,半晌叹道:“你躲我身后做什么,你瞧不出我俩是一伙的吗?”
“一伙的?公子说得什么胡话,你可知他到底是谁?”翠青含泪眨了眨眼,“兮山陈氏百年世家,代代能人飞升,历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当年的盛家跟伏萝港被他们坚壁清野,如今的坟山岗和梁州又被这小家主搅得天翻地覆,但凡跟‘魔’字沾点边的,这位陈家主没留哪怕一个活口,跟他一伙,公子是要找死啊。”
杨心问眯了眯眼,似是有所松动,嘴上仍道:“可他说了要与我好的。”
“你这是昏了头!”翠青跺脚道,“他今日失算,竟敢孤身一人来此,想来是仰仗公子你魔气阴郁逼人,修为高深——可过了今夜,他必要杀你!不若你我联手,今日就将他有去无回!”
楼下叫价声四起。这群魔物在黑暗中视物无碍,恐怕整个楼中就只有陈安道一人要借助这火光才能看清东西。
就像在阴暗处生出的夜明珠,不知死活地在周遭觊觎的视线下发着光。
杨心问像是被那狂乱的氛围刺激了魔性,他压低了声音,轻纱触在了翠青的头顶:“他生得这样好看,若是杀了,岂不可惜?”
翠青闻言大喜:“可惜什么?你瞧我如今这张人皮!难道我一个鸟妖能生出这种模样来吗?都是先生给做的!你若喜欢他的皮,便跟兄弟姊妹们约好,待换了皮,就要跟你好,让你玩!”
“我们妖兽可比人放得开。”翠青的嗓音开始打转,每个尾音都似能颤出一段情来,“你想玩什么都是许的,必然比那冰碴子要更让公子得趣!”
那边的冰碴子闻言依旧平淡,像是彬彬有礼地等他们商量出个章程来。
“先生?”杨心问问道,“先生是谁,能有这样的本领?”
“自然是魔修高人。待你提了这小子的头去,那便是大功一件!便是你自己想再换身皮,先生肯定也愿意给你换!”
“当真?”
“当真!”
杨心问反手抓住了翠青的脖子,而翠青的长爪离他的后心不过几寸!眨眼间被他生生震断了指甲,鲜血直流,整个人被杨心问反手按着脖子压在了桌上。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要害你公子呢?”杨心问掌心一用力,压得那鸟脖子一动不能动。
随后一声鸟啼,疾风袭来,只见那翠青身后的鸟翅膀骤然破皮而出,鸟羽似铁签般直取杨心问门面。
杨心问躲都懒得躲,但又怕割坏了他的斗笠,让陈安道看到了脸,只得抓着那鸟脖子往后一掼,摔得那翠青眼冒金星。
他旋身一翻,重重踩在翅膀中间的脊骨上,单腿前压,俯身从她头上摘了根羽毛下来,看了半晌道:“这么穿红戴绿的,结果是只乌鸦?”
“乌鸦有衔光亮物归巢的习性。”陈安道见他们打完了,才不急不慢地走上来,“你下来,她要被你踩死了。”
杨心问吹开了那鸦羽:“啧,本来说的好好的,她怎么忽然就动手了呢。”
陈安道抬眼看他:“没能扒了我的皮,杨兄弟很是失望?”
“你这人偷听怎么只听一半。”杨心问从那半人半鸟的妖物身上跳了下来,就落到了陈安道跟前,“后面那段呢?”
第122章画先生
虽是隔着纱,可陈安道依旧觉得这样太近了,自然而然地后仰了些许:“人缺心魄为失魂走肉,缺骨血为无身鬼,缺元神为走兽飞禽,这楼里的禽兽却已有人形有人智。”
“这世上铁片都能生灵化人形,反倒是这群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想生出灵智难于登天。”杨心问用斗笠的边沿磕了磕陈安道的额头,见对方吃痛,捂着额头后退了两步,便笑,“没留神碰到了,不好意思。”
陈安道的手还捂着额头,有些许茫然地看着他。
杨心问却已经回头看向了那翠青。
魔物到底皮实,刚才被摔得半死不活了,眼下却又能愤恨地磨着牙,怀抱着她的琵琶,似是随时要冲出来舍命一击,叫他们知道厉害。
再厉害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杨心问双手一撑坐在桌子上,偏头问道:“知道是陈家来人,这偌大一个蕊合楼竟派你一人来杀吗?”
翠青咬着牙还能含笑道:“此事皆我一人所为,与蕊合楼无关。”
“你猜怎么着,我还真觉得你没说谎。”杨心问说,“就你这身手,派出来弹个曲儿还行,要杀人,总不至于选你出来吧。”
“你——”
“诶!”
只见隔间的珠帘外站着个人,杨心问抬眼,便见那粉纱女子提着茶壶站在外头,一脸惊讶地望着里面。
“你、你们——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她手里的壶滚着烫水,还有些沉,拎不久。她把壶放到了一边,急急掀帘进来,黑灯瞎火的也不见脚下滞涩,笔直地跑到了翠青桌边,眼泪簌得就下来了。
“怎么伤成这样……”
杨心问见状,已警惕着她忽而发难。谁知那粉纱女子含着泪,下一刻却猛地往翠青脸上扇了一巴掌!
“作死的东西!让你来陪酒,你显摆什么鸟翅膀!画先生再三提点要好生招待,你倒好,竟跟人打起来了!”
她这一掌是用了狠力的,翠青头一偏,本就被踩伤的颈骨险些被直接打折,一时间回正不了,只能偏着头呜呜求饶。
“素音姐,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我对不起画先生,也对不起楼主,我——”
“若不是笙离抽不开身,哪里轮得到你来陪贵客!谁知你这么大的岁数,却能捅这么大的篓子,我真是——真是——”
“差不多行了。”杨心问看困了,“也没说要她命,演给谁看呢?”
素音又狠踹了翠青一脚,尤是不解气的样子,把那退回人样的鸟怪拖到地上,按着她下跪:“这蠢货给贵客添了麻烦,二位要了她的命也是应该的!”
叫价声已歇,楼里的灯重新点起来了。
杨心问坐在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那翠青,又转头看收了符的陈安道。
从进来之后,陈安道始终游离着,无论做什么都退后一步,自远处观察。似是比起办事,他对观察杨心问如何行事更有兴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