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陈安道!你、你手里的是——”
人群喧闹,陈安道被海之骤然提起了领子也不曾挣扎,只是紧紧地怀抱着手中的头颅。
“李正德死了。”海之平日里总是睡不醒的眼睚眦欲裂,“你怎么敢活着的?”
李正德已经死了,陈安道便已没用了。
作为陈家人,作为岳华兰的孩子,作为先天灵脉,作为骨血,作为李正德既定的容器,作为陈安道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是杨心问还需要他。
“我要活着。”陈安道借着这一瞬的阻挡,将一个小小的锦囊滑进了她的袖口,“我不会死。”
海之察觉到了什么,稍稍一愣,一旁的陈勤陈勉立马把她挡开,将陈安道护在身后:“家主!你先走,我们——”
“我哪里也不去。”
长明宗毗邻平罡城。
当年他们就在岁虚阵上再起了一个天涯咒。平罡城内的百姓对长明宗积怨已久,此后必定大乱,比起收留流民,长明宗大可以以“平定暴乱”为由,屠杀平罡城内的百姓。
而那里有现成的天涯咒。
纸条包裹着的小竹筒被陈安道放进了陈勤的后衣领里。
“杨心问在哪里?”
“我不能留他一个人。”
第222章晴日雨
那颗被冰冻的头颅外覆着白霜,在春日晴阳的倒映下显得分外瑰丽。眉心间写画的咒令如太极鱼盘旋,千万灵丝受召而来,浓郁的灵场笼罩在整个天矩宫前。
和李正德全胜时期相比自然不足一提,说到底不过是残存在遗体里的些许灵力,但,够用了。
平罡城富宁镇,雒鸣宗临海台,临渊宗天矩宫,群起的天涯咒将三处连接在一起,那埋藏在天涯咒之中的李正德的一点点血迹在此时召阵。
临海台上病民的呻吟随着海潮渐熄,对不起仙人站在其中,被海风扬起的一头蓬草乱舞,叫他看起来就是个落魄的老头。
或许他本就是个落魄的老头,只是沉湎过去的少年意气,豪情万丈,便误以为自己也配得上个“侠”字。待真正叩问他心可正矣,意可坚否之时,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无力的老人。
连直视他年轻弟子如芒目光的勇气都没有。
“如若年轻个三十岁,我约莫会与你站在一处。”对不起仙人垂眼,自袖中缓缓抽出他的玉如意,“可我太老了。”
血阵之上罡风吹沙,海潮汹涌如旧,亘古如此。海之的披袄被风吹起,发髻松散,是很邋遢的模样,可那双眼前所未有得清明,一手抽出长鞭,赤足踩地,站在流民身前,雒鸣宗的大半长老之前。
监理长老眼见阵势有异,惊惧道:“你对天涯咒做了什么!”
那天涯咒爆发出的并非纯粹的魔气,其中有磅礴的灵力与之交融,作为祭品的百姓的魂魄竟被抽出,朝着那阵中卷去!
“魂魄离体!”一名长老高喝,“这是什么邪术!”
海之不语,只重鞭地面,鞭身卷起一地白沙。
对得起仙人手中的玉如意骤然伸长,宛如一柄长枪横在手上:“海之,画皮术将人魂魄抽离,这与杀人又有何异?三相缺一即为非人,你这又是何必?”
海之回身绕鞭,指着那血阵,须臾道:“宗主,你可知秦葬为何自尽?”
玉如意已杀至海之眼前。
“因为他已没得选了。”
“我们难道就有的选了吗!”彦页捂住耳朵,把叶承楣越抬越高的后脑勺用力往下按,两人如同缩头乌龟躲在井里,“剑在姓陈的贱人手里,我们不帮忙,他把剑折了怎么办?”
城内屠杀流民的修士已发现阵有问题,集群朝着阵眼逼近。各种各样的法术箴言在上空交错,富宁镇上的岁虚阵里人来人往,那些旧日的残影很快就被修士捣毁,逼到这井里也不过时间的问题。
“这什么邪术要折腾那么久!”彦页被吵得要死,整个平罡城将死的百姓的心魄,都被扯进了这井中,朝着井下的天涯咒源源不断地注入,濒死的惨叫尚且萦绕在这心魄之中,吵得彦页心浮气躁,一边还要盯着叶承楣叫他不能擅动,“最多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能行行不行算了!”
叶承楣神色无比悲戚,悲戚过头的表情放在他脸上反倒显出些浮夸的搞笑来了。
“若三相不齐……与死人又有何异……”他出神道,“我们此番相助,当真是义举吗?”
“你他妈都成祟几十年了还在纠结这个?这群人被姓陈的抽魂是死,生祭三元醮更是死,你管他们怎么死的?只要剑能保住,这些关我们什么事!”彦页冷冷道,“这世上的人这么多,你若排不出个甲乙丙丁来,临到头你谁也护不住!”
“你自己选。”
彦页望着洞口处那迫近的灵力,自脊骨里抽出一杆长枪来,头也不回地对叶珉说:“选为生还是选你那道义,那是你自己的剑。”
只听一声巨响,洞口在瞬间被一道剑气破开!虚假的雨幕也被一剑荡开,如乱云狂卷的神魂齐齐发出尖叫,有些被当场击碎,剩下地本能往井的深处涌去。
乌云密布的天际,被剑气展开的阴翳之间有日光洒下。
彦页抬头,额角流下一滴汗来,咬牙看向那立于一线天光之间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一手执剑,一手撑伞,渺然如那天光之上飘落的仙人,只是再看,那白衣污糟,长剑蒙尘,盘虬的长髯发白,双眼无神,于是又像是提线的旧木偶,一生都由他人的手指摆弄牵动。
他垂着眼,深深地望向富宁镇那跨过小河的桥。桥早就断了,这么多年也不曾有人再修,早已被人遗忘,就像那桥上的人,他至今也不知是否有人将那雨夜的两具尸首收殓。
叶承楣本能觉出恐惧,下意识问:“那是谁?”
“白衣送葬,一剑断三秋。”彦页说完踏地飞身,祭出浑身的兵刃绕身,挡在洞口前,朝那人抬了抬下巴,“你追查了那么久的案子,真凶岂不就在眼前?”
季闲微微抬眼,那浑浊的眼珠在彦页身上停留片刻,随后道:“彦家的兵匣原来躲在这种地方。”
“你当我是自己想来的。”彦页一边说一边负手,指尖微动,比划着让叶承楣藏深一点,“若是有法子出去,我还会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