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看书页,很快找到了沾血的那一面。
页上是一条血痕,显然是人为画上去的。有人小心翼翼地弄破了自己的手指——非常小心,看得出来很怕疼,创口小且浅,估计是绣花针扎破的口子,然后用血指在一行字上画了个圈。
这本书的字倒不是什么古字儿,杨心问看得懂。
是场战史——南昆兴兵越界,从西面绕萧山入侵。湘平总督通敌叛国,致使南昆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更甚妖魔所为。
他心里微微一紧,却不知这有什么可标注的。自打他记事以来,南昆和北岱的战事就没停过,他的父兄也是死在了战场上。
屋外传来了家仆巡夜的脚步声,还有逐渐靠近的亮光。杨心问犹豫片刻,竟是躲到了那张床上被书堆勾勒出的人形空档里。
他躺在唐轩意生前睡过的床上,抬眼看着那个圈,又往前翻了翻,从头看这部分,还特意注意了有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参与——可确实只是一场凡人的战役,总督通敌,南昆的士兵杀入,一路攻城略地到了夷襄东山门,却被驰援的西羌守军和东阳军包了个饺子,至此十万敌军全歼,可湘平的百姓伤亡也逾三十万。
这估计是挺久以前的战役了,李正德还没有出世,深渊尚且活跃,这种大杀戮之后总会有大量的堕化之物。这场也有,但只在最后面寥寥写了几笔,且因当地的散修应对及时,并未酿成大灾。
死了快三十万人的仗,在征战不休的北岱军史上也算得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只是看着这数,也难免觉得触目惊心。
这血迹估计是唐轩意看了,悲愤之下印下的吧。
杨心问这么想着,正准备合书,目光却忽然被几个字钉在了书页上。
屋外的脚步声渐远,那灯笼的微光也慢慢消失,只剩下这屋子里叫月光也照不亮的黑暗。
他抬手,在那几个字上轻触。
正端二十三年。
第143章没眼看
“正端二十三年……”
为什么要用血点画这场战事?
为什么蕊合楼会在这一年有巨额入账?
唐轩意被杀与这有关吗?
谜团如拢于云后的弦月,无论再怎么剥丝抽茧,拨云求真,也看不到所求的满月。
杨心问将那本《东山门野志》揣进了怀里,在屋内又四处搜查了一番。
这屋子里遍布纸张,公子哥儿的钱似乎全用来买这些史书和乐谱了。
杨心问捡了个残谱瞧,工尺谱他确实是看都看不懂,一沓蚯蚓样的字儿在上面看得他头疼。
搜无可搜,那唐鸾瞧着今晚也不像是要回来的样子。
“算了。”杨心问嘟囔两声,“反正衣服是拿回来了。”
他带着那本可疑的书离开了唐宅,踏着夜色回了明察所。
方焕峰可以打赌,秦世人给他安排的活儿决计有问题。
“焕峰啊。”秦世人笑眯眯地把一沓纸递给他,“陈仙师昨夜吩咐过,所里之前盯着顾小六的记录,整理好了立刻给他。”
“这记录已经整理好了,可仙师人还没下来,就劳你给他送上去吧。”
方焕峰背后一阵凉意。
犹记得上一次被秦世人这么眯眼瞧,他被指派了个在京郊忘甘寺监察秃驴的活儿,吃素吃了两个月,身为守夜的提灯士,戌时起辰时息的作息被颠了个个儿,还被迫包揽了忘甘寺里里外外所有的扫洒。
他宁愿跟邪修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愿再听和尚念经了。
这任务有诈。
他们站在楼梯口,秦世人一边安排着一边往楼上走去,拐角窗口的阳光,照得他须发拢了层雾,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之姿。
“既然仙师没下来,我们也不好去扰人清梦吧。”方焕峰一时吃不准这任务到底诈在何处,只能试探道,“仙师从蕊合楼出事儿以来就没合过眼,昨夜也睡得晚,我们这——”
秦世人拂须叹道:“老夫亦是不忍心,可昨夜仙师再三强调,且不敢误事啊。”
“那——”
“诶,方司晨。”秦监侯将‘司晨’二字咬得极重,“仙师亲令,不可误了时辰,去吧。”
方焕峰:“……”
方焕峰:等我升迁加官,第一个收拾这这仗势欺人的狗官!
他领了命,待秦世人走远了,转头按住一个过路的提灯士的肩膀:“去把这份记录呈给陈仙师。”
郭川刚轮完夜值,就被仗势欺人的狗上司给抓住了。
他近来总是容易头晕眼花,倍感困倦,此时睡眼朦胧地接过那沓纸,迷茫地张了张嘴,一句“这是何物”都没问出来,方焕峰已经扬长而去了。
他没多想,以为是什么紧急的任务。虽然已过了他轮值的时间,还是拍了拍自己的脸,振奋了精神,急匆匆地往楼上赶,跑到了昨日他打扫出来的门前。
正要上手敲门,他余光却瞥见了几个躲在拐角处的人头。
郭川眨了眨眼,那几个兄弟忙冲他对口型,无声道:“先——敲——门——”
本就是要先敲门的,也不知为何要专门提醒他这件事。
郭川好奇地走了过去,那群人连忙后退,挤作一团,不知谁踩了谁的脚,还“哎呦”了一声,忙让旁边的人给捣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