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仁慈,独属于君主的仁慈。
之前听贵妇的谈话,利维娅才知道,作为内战的赢家,凯撒宽恕了加图。
加图却不愿与君主的仁慈共存于世。
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让追随者们去投奔凯撒,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随後将一把尖刀插入腹中,拒绝医生的救治,用手扯出自己的肠子,誓为“共和”而死。
比起顽固强硬的加图,德鲁苏斯简直软得像跟草。
她父亲今日宴请凯撒,其实是为了获得外派到亚历山大里亚的机会。
罗马征服了埃及,还在那里驻扎了四个军团。亚历山大里亚是埃及的首都,繁荣而辉煌。
一直以来,在罗马有这样一条惯例。
选举要花费大量金钱,若想竞选高级官职,得自己贴钱拉选票丶办庆典讨好公民。不少人因此欠下巨额债务,倾家荡産。
罗马每年选出的高级官员——执政官与裁判官加起来的人数正好与行省数相同。一年任期满,这些卸任的官员都会被元老院派往各个行省,当一年总督。
行省,即罗马在意大利以外征服的土地,采用的是“包税人”制度,长官只要上交给罗马一定数额的税收就行。
总督们不得不在行省搜刮钱财,弥补前一年选举和在任时的经济损失。
剥削来的税款一部分交给罗马,至于剩下的,自然都进了总督与包税公司的腰包。
德鲁苏斯的情况有些特殊。
几年前,他花费巨款选上裁判官,却在任期间被政敌控告犯有渎职罪。
官司打了很久,他被迫停了职,第二年也没有当上总督。他不缺钱,却很爱钱。之前错过前往行省搜刮的机会,让他耿耿于怀。
等啊等,一直等到今年,高级官员的总数又将行省总督的空位填满了,德鲁苏斯只能将目光投向亚历山大里亚——假如自己能被派往埃及王都,一定能带回惊人的财富。
他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向凯撒提出了请求。
“亲爱的朋友,”凯撒拍了拍德鲁苏斯的肩膀,笑容亲切,就像面对多年的旧友,“外派任命我还在考虑人选,不过,军队的任命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侄子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尼禄会被派去高卢。”
德鲁苏斯根本揣摩不透对方的心思,客套了一番,准备过会儿再提一遍请求。
他对管家比了个手势,对方心领神会,命人端来宴会的头菜。
两个奴隶擡着银盘走进宴会厅,盘中是一只填肉孔雀,蓝绿头颅和瀑布般的尾巴保留了下来,在灯火下绚丽夺目。
利维娅望向大理石桌上的孔雀,并不觉得有什麽稀奇的。
听说她父亲花了很多钱从印度运来这只鸟,因为凯撒喜欢吃味重的食物,特意命人在内馅加了很多珍贵香料。
从前宙斯造出一只金银相间的孔雀讨好勒托,後来交给她保管,没想到被阿波罗烤了。她当时还特地尝了一块肉,又紧又老,根本不好吃……
在德鲁苏斯的强力推荐下,凯撒伸手掰开孔雀翅膀。
棕色肉馅暴露在空气中,他向仆人要了根勺子,挖下一部分肉泥,用鼻子嗅了嗅,对浓重的香料味很满意,准备放入口中品尝。
“朱庇特神啊!”宾客的惊呼打断了凯撒的动作。
呕吐物与排泄物的酸臭在所有人面前盘旋不散,男人们纷纷从长榻上爬了起来,惊恐地望向桌旁的男孩。
盖乌斯躺在地上,脸颊和头发沾满了棕黄的糊状物,四肢抽搐,大小便从身後流了出来。
他吐到最後,肚子都空了,呕出一滩棕色的水。
利维娅的心脏冻结成冰,不祥的预感宛如寒潮将她包裹。
“快去叫医生!”女孩蹲在地上托住弟弟的上半身,对管家喊道。
客人们绕过男孩身边的秽物,从宴会厅奔了出去。
“可怜的孩子,他怎麽了?我记得他一点食物都没尝,应该当时就感觉不舒服了,我竟然没注意,”凯撒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边,等待医生到来,“他患了什麽病症?是第一次这样吗?”
德鲁苏斯讨好凯撒的计划看样子泡汤了,他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废物儿子。
“他从小到大身体就不好。。。。。。这回又发病了!我先带您离开吧,在外面也能聊天。神啊,这味道太难闻了!”他转过头对凯撒说。
利维娅缓慢擡起头,如果目光是利剑,她父亲的後脑勺恐怕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
盖乌斯躺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内脏仿佛被他吐了出来,尽数堵在喉咙里。
“他病成这样,你作为父亲,还有心情出去和凯撒聊天?”西塞罗也没有离开,听到德鲁苏斯的发言,忍不住刺了他几句,“可真是骇人听闻。”
“盖乌斯!”阿尔菲迪亚从门外冲了进来,抱住儿子嚎啕大哭。
救治者还没有赶来,父亲对儿子毫不关心,母亲似乎陷入悲痛,濒临失去理智。情急之下,利维娅奔出宴会厅,打算找人问问医生到哪儿了。
男男女女穿过中庭,走出大门,乘上肩舆匆匆离开。宅邸内乱得像一锅麦片粥,她有好几次险些被宾客们撞倒。
好不容易在人潮中拽住了一名奴隶,她立刻命令对方出门再次去请医生。
“小姐!小姐!”远处好像有人在唤她,利维娅刹住脚步,环顾四周。
一位男人出现在面前,身材高大,黑色头发,双眸绿得像池中荇藻。
声音很熟悉,五官轮廓也很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是我,李希努斯,”他指了指自己光洁的下巴,“主人带我赴宴,我特意刮掉了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