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在水下定定地看着龙乾。
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怕冷、怕光,怕食不果腹的饥饿感,还怕监控和手术台上的冰冷感。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至少怕冷这一项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一切早就被龙乾给看穿了。
Alpha的体温天生偏热,两人之前在家的时候,哪怕正值春天,龙乾也喜欢把室内的恒温调到二十六七度,有时候被热得冒汗,宁愿裸着上半身去洗澡,也从来没有调低过温度。
兰舒当时还觉得好笑,以为这人为了在家不让自己穿衣服,不惜煞费苦心到这种地方,实在是难为他了。
可眼下,兰舒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原来那些明面上的艳情下面,藏着都是小狗炙热且滚烫的真心,只是借着缝隙窥探一二,便足以把人灼烧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狭窄的管道内,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剩下滔滔不绝的水流声,和两人错开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水流彻底淹过了两人的胸口,兰舒才用一种很轻很轻,轻到宛如梦呓般的声音道:“你刚刚说的话……我记住了,龙乾。”
说着,他无比温柔地抬手,轻柔地揉了揉龙乾的脑袋:“……你等着。”
龙乾蹙眉躲过了他触摸,对他莫名其妙的发言,难得展现出了几分暴躁:“我都说了我对我爱人忠心耿耿——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兰舒一笑,眉眼间漂亮得不可思议,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龙乾一梗,一时间被他气得面色都有些扭曲了。
Alpha看起来已经想开口骂人了,可话到嘴边,一低头却发现水流竟已经漫到了两人的脖颈处。
整个管道是横放的圆柱形,流速一定的情况下,越往上的填充速度肯定越快。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三分钟,他们两人便会被一起溺死在这里。
龙乾见状脸色骤变,再顾不得其他,当即推着身上人的肩膀道:“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你想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他分明前一秒还被兰舒气到险些吐血,下一秒便担忧起了对方的安危。
兰舒心下一颤,泛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酸软。
他原本还想再等一会儿,但被龙乾这么一催,索性低头拔出粒子枪,对着斜上方的滤网快速射了几枪。
树脂融化的刺鼻气味在狭窄的空间内弥漫开来,龙乾忍不住蹙了蹙眉。
下一秒,怀中的Omega竟毫不客气地把他当做了梯子,挺起腰身,单膝跪在他的肩膀上,撑着管道口便探了出去。
“——!”
被水流彻底浸透的布料严严实实地贴在Omega的腿根处,从龙乾的角度看过去堪称一览无余,连……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Alpha骤然收回视线,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耳根通红一脸,神色却如丧考妣,看起来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溺死在水管中。
然而有人不愿意让他死。
兰舒撑着地面翻身出了管道,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扭头将手递到了龙乾面前。
Alpha见状回过神,却非常不识抬举地蹙了蹙眉,一副不愿意和兰舒牵手的样子,就差把贞节牌坊刻在自己脑门上了。
兰舒实在忍无可忍,“啧”了一声后,当即攥着龙乾的右手猛地往外一扯——直接把人从管道中扯出了一半!
要知道龙乾的体型哪怕是在Alpha中也称得上高大健硕了,眼下居然被一个Omega单手拽了出来。
龙乾愣了三秒后几乎是瞬间便变了脸色,他立刻甩开兰舒的手,自己撑在地面上从管道中跳了出来。
这显然是又伤到他作为Alpha脆弱的自尊心了,实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兰舒凉凉地扫了龙乾一眼,扭头打量起了宫巍这处房间的构造。
明亮的房间内,四面都放着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电子报告和各式各样的资料。比起办公室或者手术室,这里看起来其实更像是一个大型的资料室。
刚刚进行通讯投影的那个光脑已经被宫巍拿走了,此刻桌子上空了一大片,只剩下三张单薄的电子报告摆在那里,显得有些突兀。
显然宫巍在打那条通讯之前,正在一个人研究这三张电子报告。
兰舒见状微微一顿,扭头冲着门对龙乾使了个眼色。
面对他的使唤,Alpha脚步一顿,他刚表现出几分不虞,便见兰舒瞬间冷下了神色,直勾勾地盯着他。
龙乾后背一凉,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顺从地走到了门口。
直到在门边站定,龙乾才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听了兰舒的话。
他一下子黑了脸,却没敢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拧了一下衣服上的水,而后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守在那里,像一头不情不愿的狼犬。
兰舒收回目光走到桌边,低头看向了那三份单薄的电子资料。
只见它们的封面上分别显示着:【1508号样本绝密】、【1589号样本绝密】以及……【001号样本绝密】。
兰舒见状微微一怔,并未去翻看自己的资料,也没有去看龙乾的资料,反而入魔一样,轻轻打开了那份属于【001号样本】的绝密资料。
冰冷的文字一晃而过,资料解封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性,她有着一头在绝境下依旧浓密的黑发,眉目间透着与兰舒相似的气质,像是一把在时光中磨砺了无数个日月的宝剑。
她穿着雪白且单薄的袍子,脖子上戴着金属项圈,双手交叠,神情自若地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
——那项圈是只有被处理的样本才会被戴上的监视器。
所以……这是她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张遗像。
然而,比起19岁时穷途末路,神情已经彻底麻木下去的兰舒,画面中的女性哪怕被洗去了记忆,眉目间却依旧鲜活。
仿佛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她依旧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坚韧得宛如悬崖上的兰草,闪烁着生命的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