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还记得,他那天夜里回到寝殿,随手将那青瓷瓶丢进了榻边的矮柜中。
如此下作的手段,他本不屑于用。
用了又能如何?宁诩就算再傻,也是昭国的皇帝,平白无故被人下了药,难道不会清醒后下令彻查?
与宁阆不同,段晏是燕国送来的质子,身份本就敏感。经此一役,被宁诩更加提防,反而令得他在宫中行步艰难,未免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真就“得不偿失”么?
段晏细细念着这几个字眼,不知为何,突然又抬头,远远地看了上座的宁诩一眼。
那陌生的男子依旧坐在他身侧,巧言欢笑,举手投足间尽是刻意的讨好。
而段晏发现,宁诩时不时就要打量那男子一番,仿佛在他身上瞧见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似的。
被新帝关注,男子自然越发胆大,甚至伸手拿了案上的果仁来,认真地给宁诩剥果壳。
他剥一颗,宁诩就吃一颗。
“……”
段晏木然地盯着宁诩的动作,心中淡淡地想,吃了,嗯,又吃了。
……还吃,还吃,真有这么好吃?!
青年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啪地一声,薄薄的白瓷酒盏被捏碎在了指间,锋利的碎片扎进肉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旁侍立的宫人发出惊呼声,忙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段晏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指尖上,停留了好半天,才移开视线。
很烦。
许久没有这么烦过了。
烦得段晏甚至忍不住心想,他便是手段下作又如何?只要能把宁诩引过来……
看宁诩被人投喂得多开心,反观自己,独守空座,像个十年八年没见到媳妇的寡夫。
等等……什么寡夫?
段晏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想法转到正事上来。
最近看来宁诩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而他若再犹豫不决,怕是千般苦心毁于一旦,困囿死于异国他乡,将燕国的一切都拱手让与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
不行,必须要尽快行动了。
段晏闭了一下眼。
为他包扎的宫人见他脸色不虞,以为自己笨手笨脚地弄疼了段晏,慌慌张张地跪地认错。
而青年睁开眼,黑眸里神色乌沉沉的,如寒潭一般冷冽。
“无事,下去吧。”他开口道。
等宫人战战兢兢地退回原处,段晏又看向先前来找他说话的那个宫女,招手叫她过来,而后淡声问:
“还未请教过王爷,那秘药,药效细节为何,又该如何缓解?”
*
宁诩吃了一肚子的果仁。
还是王知治给剥壳的。
本来这人坐在旁边有点碍眼碍事,宁诩想叫他回去自己席上,但没想到,王知治竟然愿意给他剥果壳。
他爱吃那些东西,但又懒得动手,更有点不太想使唤旁边的宫人做事,在宁诩的观念里,还是觉得如果有手有脚,就应该自己解决果壳。
但王知治是自己主动给他剥壳呀,这怪不了别人使唤他了吧?
王知治剥一颗,宁诩就吃一颗,偶尔,还抬起头来,很感兴趣地打量这人片刻。
——为什么王知治要模仿段晏的穿衣举止呢?
宁诩百思不得其解。
若论气度容貌,段晏在哪里都是出挑的,他身上自有一股端雅清冷的气质,即便是语气讥嘲地吵架,也从不令人觉得面容狰狞。
想来在燕国人眼中,他们的七皇子殿下简直是如神仙一般的出类拔萃。
而这样天生的气质,是很难通过拙劣的模仿便可拥有的。
宁诩时不时就看王知治两眼,发现他低垂着脸剥果壳时,从那精心调整的角度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段晏的神韵在,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