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何老板正在重新打理自己的铺子,突然有一队灰衣男子鱼贯而入,二话不说将他铺子的门关了起来。
放下三锭金元宝后,为首之人极有礼貌地“请”何老板和他的小儿子,以及那个正在睡觉的婴儿,从后巷出了染色铺,上了一架窗子上蒙着纱布的马车,行驶半个时辰后,才到一酒楼后院内停下。
几人到了酒楼深处的一个房间,进门后才发现里面铺着羊毛地毯,陈设装饰皆是价值不菲,而靠里处立了一道屏风,隐隐约约能瞧见屏风后或坐或立的几道人影。
“公子,人已带到了。”
得到屏风后默不作声的允许后,那群灰衣男子又退下,剩何老板等人在房中一头雾水。
“敢……敢问这几位公子,”何老板拱了拱手,试探性问:“为何将我和家人带至此处?”
宁诩坐在屏风后,这屏风是双面各有不同的,从何老板的方向看来,什么也瞧不清楚。而屏风后面的人却能清晰地看见面前的景象。
宁诩的目光在何老板诚惶诚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转去看了看他的小儿子。
那清秀青年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素色长袍,身形瘦弱,脸色也有几分苍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绸布中睡觉的婴儿。
宁诩的视线停留在那孩子身上片刻,有些心软,于是抬起眼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宋公公。
宋公公压低了嗓音开口道:“何老板,莫慌张,我家公子只是请您来品品茶,有些事想要问一问您。那边有椅子,您大可坐下歇息一会儿。”
何老板哪里敢坐:“这位公子要问什么事情?”
事态紧急,宋公公也不拐弯抹角:“想问,您小儿子怀里那婴儿,是否是他亲自生下的?”
“……”何老板脸色一僵:“您开什么玩笑……我儿子是个男人,怎可能——”
“何老板,”宋公公打断了他:“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快些回答完问题,就能快些回去。否则叨扰你们良久,我家公子也过意不去。”
见何老板提心吊胆的,宁诩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了口:“您不必担心,是……有人与你的小儿子情形相似,特来寻可解之法,还请您不吝赐教。”
“今日之事,不会有再多一人知晓,等您回去之后我们必有重谢。今日仓促请您过来,若有做得不当的地方,我和你们道个歉,希望您能原谅。”
屏风的另一边沉默了良久。
何老板脸上依旧纠结,他那小儿子却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出声问:“真的有人与我的情况一样吗?”
宋公公回答:“若你指男子有孕之症,那确实一致。”
对面静了一会儿,垂首看了眼自己正在熟睡的孩子,才抬起头说:“好,那我们将神医的所在地告诉你,路途遥远,若生产之期临近,还是尽早去寻他比较好。”
何老板的小儿子名叫何余,今年才刚刚弱冠,对于孩子的来历,比起脸色复杂的何老板,何余倒是直言不讳许多。
“我被一男子欺骗,遭他抛弃后才发觉身体的异样。”他道:“起初是以为终日闭门不出,身上长胖,等到孩子五个月的时候,阿爹请来大夫给我诊脉,方知晓真相。”
惊慌了十几天后,一家人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本想把孩子打掉,却因何余抗拒未能施行,只得私下四处携他寻访名医,在去年寒冬的那次出城前,其实已经有过好几次的出行,皆是无功而返。
去年年关前,何余腹中的孩子已经足足八个月,明显至极,只能用厚重的冬衣遮掩。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何老板为了小儿子焦头烂额之时,最先诊出怀孕脉象的那个大夫找上门来,将一神医的消息告知于他。
一家人立刻准备行囊上路,甚至顾不得寒冬大雪,匆匆便出了京城——也正好是那一日,段晏隐瞒身份逃出昭国皇宫,混在“严记”成衣铺的队伍中出了城。
“那神医于五年前替一青年剖腹取出过足月的孩子,此事鲜少有人得知。这位大夫也是几年前游览山水时,才听闻这件事,并拜访过神医的住处。”
何余默了默,似是在回忆半年前发生的事情,慢慢道:“寻到神医的住处后,我已怀胎九月,不等几日便要……生产,好在那大夫医术高超,顺利保住了我和这个孩子。”
但因剖腹取子伤身至极,生下孩子后,何余又在那神医的住处休养了四个多月,一家人才带着孩子启程回京。
刚刚回到没两天,就被宁诩找了过来。
听见果然有神医成功实施过至少两例男子生产的手术,宁诩心内激动,正想出声问话,余光却瞥见身旁的青年往前走了两步。
段晏的侧脸神情看起来比宁诩还要紧绷,连垂在身侧的手也攥成了拳,忍不住沉声问:“那神医姓甚名谁?所居何处?从京城出发,过去要多久?走陆路还是水路更便捷?”
他问得又急又快,何余愣了一眼,看着屏风后几人的身影,说:
“我们家中有一份地图,标注着神医的居住地,等回去后,我再亲自书写一封信,还有你们想知道的其他事情也会一并写在另外的纸上,你们把信带过去,应就没有问题。”
宁诩顿了顿,隔着屏风望着这年轻人,不禁从圈椅里站起身,轻声道:“好,多谢。”
何余摇摇头,又说:“剖腹毕竟不是小事,你若真下定了决心,这段时日就养好身子,尽快去寻那神医最好。否则再拖下去,更易徒生变故。”
宋公公一惊,没想到何余竟明白了是宁诩……
“待会我们的人便随你回去取地图,”宁诩神色冷静,没有因为何余的话而惊讶动怒,而是道:“今日情急之下,打扰到两位,还请恕罪。我们也会奉上一箱珍贵的温补药材,以作补偿。”
何老板一听,不禁高兴起来。他开着数家染色铺子,银子是不缺的,但小儿子何余自从诞下一个孩子,出血过多,身体孱弱,而珍稀药材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多谢几位公子。”何老板拱手行礼。
何余又看了眼站在宁诩身旁的另一高挑青年,收回略有几分惆怅的目光,恰巧怀里的孩子醒了,嘴一扁就要哭。
眼见屏风那边手忙脚乱地哄起孩子来,宁诩便不愿再耽误何老板等人时间了,轻轻对宋公公道:“送他们回去吧,还有,明日再给那孩子送一枚长命锁。”
“也算是今日打搅这个孩子的歉礼。”
*
回宫后,段晏二话不说,立即着手安排出宫寻医的一应事宜。
算起来这一次出宫时日可能更久,宁诩寻思良久后,还是让夏潋想了想法子,试探性地在朝中放出了些许风声。
他现今久不上朝,朝廷里早已议论纷纷,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