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盯着太子的眉眼,点头应声。
太子吓得背后激灵灵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大司农说:“去岁风调雨顺,物阜民丰……”
父皇和善的眼神似乎要将太子侧颊烧出一个洞来,应“善”。
太子膝盖一软险些就要跪下陈言——这些真的与儿子无关,这些也都不是儿子的人,他们真的在捧父皇,并没有儿子的功劳。
到底也没有敢说。
太子忍耐着久站足底的灼痛、以及皇帝时时注视的内心煎熬,过了生不如死的五个时辰,起码收到了来自皇帝上百次注视,只觉得侧脸都要被烧出了一个洞。
等到终于熬到朝拜散去,他回到东宫时已如足踩软棉,被两个人扶着下了车。
回来后,他越想越怕,找到太子太仆说:“父皇一定是怀疑我了。”
太子太仆不以为为然:“怀疑殿下什么?怀疑殿下下棋喜欢赖皮藏子吗?”
太子焦急万分,将朝会上皇帝的异常反应对他都说了。
“这次父皇特令我同参岁节,一定是试探我,孤就要像前朝的太子一样,被废被关起来流放到南方去,病死在那儿了,连母亲都见不到。”
太子声音有些颤抖。
“……”
太子太仆深深看了才十岁的太子一眼。
本想说,你才十岁,你能有什么值得忌惮的?
但想一想还要在东宫拿俸禄,语气和缓了一些。
“臣倒是觉得,殿下不必担忧。”
“但殿下若真的担忧到睡不着觉,臣这去打听打听。”
……
事实上,太子太仆就是皇帝放在太子身边的人,他对上意与局势了如指掌,太子的位置稳得像长安之南的终南山一样,要说不稳当是半点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耗费了许多钱财,从皇帝近侍的口中撬出了皇上今年岁节反常下令太子随侍的原因。
口中噙这这个秘密,太子太仆提灯执腰牌,穿过冗长的复道,朝东宫的方向走。
今日是岁节,年岁之交,万象之始。
欢庆似要烧了整个长安城。
长安城中伎乐杂耍变出来的“满城飞花”与清冷的冬日明月交织成奇异的景象,萧瑟凄清中又有些浓艳旖旎,似真似幻。
月上中天时,花瓣飘在风中消散不见。
未央宫犹极尽渲染,灯火如海。
龙首山上挂着一轮明月。
太子太仆从万千交织的廊道之间,遥遥仰望龙首山的尽头。
忽然感觉遥远的君心就像层叠密云中流泻出来的光辉一样,看到了云开月初的一瞬。
风中传来淡淡的鸾铃声。
内侍忽然着急起来,步伐紧促敲打在砖石上,一路的小咆,有人喝令他暂时回避不要动。
于是他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有人回答他:“皇后殿下回宫了。”
太子太仆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随着桂枝和木兰做的凤鸾驶入朱雀门,未央宫中的灯火似乎都要一瞬更加明亮了一些,车从朱雀门进来,朝椒房殿而去。
皇后仪仗之前的内监大报、而后是小报,去宣室殿报讯,又去椒房殿报讯。
悠悠长巷中,滚滚车辙听来无比动听。
离他最近的时候,太子太仆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抬眼皮窥探了一眼,宫灯照在凤鸾上,纱中倒影婀娜侧影,长颈若鹄,姿如惊鸿。
隔得这么远,他都闻到清幽的兰香。
堪堪从楚地归来的车架,似乎携了一车的兰馨,携满芳草,带着鸟鸣,终于圆满了岁节之夜。
他自然不能得见皇后之面,也不能知晓她回到未央宫后君王的反应。
他唯一怀揣的是从内监那里花了二百金买到的秘密,等他将这个秘密带回东宫的时候,太子早已进入梦乡。
这位说是担忧君心难测的太子殿下,其实不过初生牛犊、鹦鹉学舌,他早就在皇帝静水流深、日积月累的宠爱里,有了有恃无恐的资本,根本不担心自己真的被厌恶。
于是他只得苦笑,独自藏下了这个秘密。
“太子类母,眼眉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