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已经听说了,”程廷芳往后靠进椅子里,“我要调走了。”
宋挚说:“是文化口?”
程廷芳点头,“你家里指着你出人头地,我家里也一样。”
宋挚说:“那挺好。”
敷衍的一句话,程廷芳也不在意,继续说:“这课你不能再逃了,不想看见我也要忍着,一次两次我可以遮掩,三次四次其他人也要有意见的。”
宋挚垂下眼,点点头。
“喝吧,这不是酒。”程廷芳示意茶,宋挚就拿起来碰一碰嘴唇,也没喝多少,好像真喝了,就要再着了程廷芳的道。
程廷芳还给看笑了,他站起来,从办公桌抽屉拿了个小盒,递到宋挚面前。
宋挚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巧的戒指,看着是金的,他面色陡然变了,问他:“你什么意思?”
程廷芳坐回他对面:“出差前请人打的,本来想送给你——”
宋挚打断他,“你送我戒指?你还想干什么?”
程廷芳不介意,继续说下去:“尺寸是我估摸的,兴许不准。”
宋挚站起来,他几乎想扒开程廷芳,看看他这张皮囊底下还藏着多少荒唐事。
“我和你……”宋挚咬着牙,“已经完了!”
程廷芳抬头,“我知道,所以我说了,‘本来想送给你’。”
宋挚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程廷芳不急不缓,胜券在握的样子,“我要调去文化口,你想干的不就是这一行?我可以帮到你。”
宋挚都要气笑了,“程廷芳,你是不是疯了?你让我利用你?”
程廷芳冷静得异乎寻常,“你说过如果我后悔了,就欠你一辈子,我给你个话儿,这戒指你只要戴着一天,我就保你一天。”
宋挚问:“你有这么好心?”
程廷芳顿了顿,低下头,被这话扎伤了,可他又说:“当然没有。我也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人,往后我的位置有很多事都不方便,我也一样需要你。”
“你为什么要找我?”宋挚盯着他的头顶,“你那么多学生,你家里那么厚的背景,有多少人愿意为你……你还差一个冲锋陷阵的人?”
程廷芳长叹一口气,累极了一样,“因为我喜欢你。”
程廷芳笑起来,声音在宋挚的耳朵里一声声地震,“我喜欢你,所以才找你。我给你个机会捏紧我,利用我,借着我爬上去。这戒指就算是我的承诺,你收下它,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我不能私下里见你,我不能吻你,我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想念你,宋挚,这样够不够我还你?”
话说完,程廷芳打开盒子,拿出戒指。他站起来,把戒指送进宋挚手心,这么多天以来,程廷芳头一次离他这么近,他的脸,他的眼睛,嘴唇,脖颈,全副的身家都近在咫尺。那戒指简直烫手,宋挚捏着它,小小的一个圈,几乎要把他一辈子圈进去,他恨程廷芳这疯子一样的念头,也恨自己,程廷芳站在他面前,说着这些话,他就要动摇了。
程廷芳抽了根烟,坐回椅子里,一边摆弄棋子,一边抖掉烟灰。
“我还听郑老师说,你见过我妻子了?”程廷芳提走一粒白子,白子转头扳下吃黑子一角,困得太死,谁都解不开套。
“他说你对她不太客气,”程廷芳还说,“往后你还是要叫她一声‘师母’。”
宋挚把头转过来,深深吸气,程廷芳天生就能克制他。
“她在我家里过得很难,在国外那几年更难,”程廷芳抬起头,居然有一点哀求的意思,“她怕别人不喜欢她,看不起她。”
宋挚问,问得很残忍:“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程廷芳望着他,“我不喜欢——”
宋挚自己都没忍住,下一秒就把戒指摔在了程廷芳身上,他拿他全身的力气吼出来,像盛怒的狮子:“那你娶她?”
程廷芳沉默片刻,等宋挚的怒火退下去,然后他捏着戒指走到他面前,掰着他左手无名指套上去,尺寸估计得刚好,好得仿佛天生就该是他的。
程廷芳捏着他的手看了看,很满意的样子,再次开口:“……我当时成分不好。”
宋挚一下就把他抱住了,快得谁都没反应过来,他收紧手臂,程廷芳只愣了片刻,也回抱他,下了死劲儿。他把头埋在宋挚肩头,整个人都在抖,像是哭了,天知道他一个人在这个办公室里忍了多久,等了多久,他呜咽的声音在他胸口震荡:“宋挚,是你来得太晚了。”
戒指戴了四十来年,宋挚都习惯了,有这么个人一直在他头上守着。后来还是为了宋臻,他把戒指还了回去,换程廷芳一个袖手旁观。
三月里天气渐热,四合院里桃花开了。
年前程廷芳动了个手术,恢复得一直不大好,老话说人生七十鬼为邻,再强悍的人都要遭一通罪。
医生给程廷芳禁了烟酒,茶倒还能喝一喝,宋挚就捎来了不少茶叶,几乎堆满了小客厅。程廷芳给宋挚打电话,问他捎这么多来,是要喝到猴年马月?兴许他人没了,茶还在呢。
宋挚烦他这副口不对心的样子,第二天就赶到四合院,程廷芳当时在门廊底下晒太阳,看见他从影壁后走进来,笑眯眯说水正好开了,你去提过来。
宋挚真去提了,先给程廷芳满上一杯,再给自己倒,边倒边说:“你想我过来,就直接说,犯不着咒自己。”
程廷芳盖着件大衣,带毛领子,软软拥着他,“你怎么还在B市?”
宋挚把水壶放回炉子,道:“混小子把人得罪光了,我不得兜着点走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