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西腾地起身,座椅在他的身后倾倒,砸入厚实的地毯里,徒有沉重的一声闷响,甚至无法引起同桌的注意。
他已经全然顾不上顾卫东了,只是倔强地和顾覃对视,一秒、两秒,好像全世界都静止在这一刻。
他想起顾覃为他的胳膊上药消毒,想起顾覃包容他的伤口,想起顾覃在家长会上为他抵挡不善的唇枪舌剑,想起那张至今被他珍藏的水笔速写——
想不完,面前一幕幕如跑马灯闪过的,全是顾覃。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隔空且无声的对峙之后,转身离去。
心脏有些痛,所以他没功夫去思考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去过政府大院很多次,却从未见过顾覃;为什么顾卫东只带顾之遥来和自己“培养兄弟感情”,却从没带过顾覃一次。
被顾覃在一棵树下追上的时候,顾潮西总结出来,原来人在伤心的时候,移速在不经意间会变得很慢、很慢。
可他以为他已经很快很快地在逃离了。
逃离人群、逃离宴会、逃离顾覃,甚至想逃离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就不会被任何人洞穿他此时的伤心。
他被人捏着肩膀转身,握着的手机也顺势被抽走。
“顾潮西。”
他抬头,眼里有光在闪。顾覃也用一种从没有过的神情回望他。
顾潮西抬手擦擦眼睑,极力平心静气地问:“你干的?”
问的是调换幻灯片的事。
顾覃低头,十分歉疚地“嗯”了一声。
顾潮西咬死牙关,腮侧紧了紧:“为什么?”
“你没有证据证明阿姨当初和他在一起,是他先主动;也没有办法让外人相信,阿姨是当真在不知道他有家室的情况生下的你。”顾覃和他说,“你这样做依旧没有办法帮阿姨摆脱那些不光彩的帽子,只会让。。。”
到了这个时刻,他依旧能如此淡定、理智地分析问题。
“我就只是想要搞死他!”顾潮西近乎崩溃,“不行吗?!我妈她都没了,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用吗!”
顾潮西用生日做手机密码,在X的几个股东之间不是什么秘密。
“你凭什么搞死他?”顾覃轻而易举就划开他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就凭这个吗?”
顾潮西愣在原地,傻傻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顾卫东的声音传出来:“是我不该,动了歹念,破坏了纪律。”
他人仿佛被石化,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顾覃都知晓。
“且不说你录下的这份东西有没有用,就算你可以搞死他,但你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顾潮西?你要背着‘丑闻官员私生子’的名头活一辈子吗?”
“你少在这种不应该的时候管教我。”顾潮西咬咬牙,头撇到一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次问的是顾覃和顾卫东的关系。
“在医院。”顾覃不想骗他,“去看你妈妈那次。我认得她,但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顾潮西突然抬起头来看他:“你为什么会认识她?”
“当年你爸爸陪她看医生,妇产科。我碰巧也在医院。”顾覃这样答他。
至于他为什么在医院,他并没有再展开说。
“所以是你最先发现她和顾卫东的关系。。。”想起后来那个所谓的原配散布出去的风言风语,顾潮西怒意上涌,“是你回家告状,说她是小三!”
“没有,我没那样说。”顾覃否认过后,低下头,却是认错的语气,“但我有错。”
顾潮西质问道:“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当时。。。我当时脑子很乱,我不知道她是谁,就在你爸爸去交费的时候,上去问了她一句。。。”
明明顾卫东是他们共同的爸爸,顾覃提起当年的事,对着顾潮西却坚持使用“你爸爸”这样的称呼来指代。
顾潮西以为这是他为之前隐瞒自己而感到歉疚,所以在此时进行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的嘴唇在颤,肩膀在颤,唯独一双眼睛动也不动,紧盯着顾覃,等他没说完的下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