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班会,在众多家长将班主任围得水泄不通之际,顾覃动作迅速收拾好课桌,三两步离开了教室。
他身高腿长,脚下生风,走得比任何人都快,到西门找到他那辆吉普的时候,学校附近的路况都还算畅通。
他走过去,透过车窗往里看,顾潮西在副驾驶位上似乎已经睡熟。天气乍暖还寒,他校服外套的拉链一路拉到底,双臂抱在胸前以御寒。
顾覃抬手轻敲了几下车窗,无人响应。
于是他转身靠上车门,从皮衣里摸出支烟,给自己点上。
顾潮西昏昏转醒的时候,觉察到车内的光线有些暗。他偏头,有人挡在驾驶位的车窗前,阻住要射入车内的阳光。
他直起身,趴过去打开车锁。
顾覃将手里的半截烟丢在地上,碾灭,而后坐上车来。
车门开启的那一瞬间,顾潮西的视线越过顾覃望出去,地面上已经零零散散被丢了有五六支抽完的烟头。
他在副驾坐正,说:“你怎么没喊我一下。”
“我敲窗了,你没听到。”顾覃朝手心哈了口气,扭动车钥匙,点火,“怎么不开空调。”
“忘了。”顾潮西看了一眼车头放置的一瓶香氛,抽了抽鼻子,闻到和顾覃那件衬衣上一模一样的檀木香,脑袋偏到了一边。
五六支烟的功夫,原本畅通无阻的道路已经因不断涌出的家长而变得拥堵。只是从停车位开入车流,就已经用掉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
而换做平时,从学校出发,到家总共都用不了十五分钟的车程。
有脾气暴躁的路怒症,已经在一旁和人吵起来。顾覃五指轮番敲打着方向盘,看不出不耐的神情。
他回顾了一下顾潮西今日在主席台上的表现,非常客观地点评道:“今天在台上挺帅的。”
顾潮西没挪窝,视线直勾勾盯着窗外,因为漫长的等待而又有些昏昏欲睡:“那会班里肯定挺热闹的吧。”
顾覃将身上的皮衣脱下,丢到他身上去。
顾潮西皱了皱眉,正要还给他,顾覃却凑近了,解释道:“热。额头上真的有汗。”
顾潮西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伸出手指,用指背贴了贴顾覃的额头。
一触即分,如触电一般,但他的手指还是沾上了一些湿意。突地失了热源,被气温风干,有点凉。
一定是睡糊涂了,一定是。太过温暖的环境里睡觉,人都好像能够睡傻。
他伸手关了暖风:“热还开什么空调。”
而后往副驾里一靠,把眼睛闭上了。顾覃的外套被他顺手盖在身上。
车流在这时缓缓动起来。
顾覃知道他刚刚是说班里可能对他产生的议论,正要说什么,又有一辆私家车毫无预兆地插到他们前面去。
他一脚急刹,忘了要说的话。
“其实他们不该让我上去的。”顾潮西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将头完全转向窗外。
他彻底消失在顾覃的余光之外。
“你肯定听到了,那些家长怎么说我。不伦不类,三教九流。。。大差不差的吧。说什么的都有,还非要把我放上去,多大风险啊。”
顾覃并没有过多点评一些不懂事的家长说过些什么,也没有安慰一个高中生有些失意的发言,只是简单发问:“那为什么?”
顾潮西显然是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因为为了卖我爸一个面子,为了显得他儿子很牛逼,所以特意把上台人数从去年的前十卡成了前二十。”
顾覃难得追问:“你爸爸。。。很厉害?”
“无非就是。。。这么个角色吧——”顾潮西手掌伸到正副驾中间,翻了翻,又收回去,“于他而言,面子最重要。外人看都挺厉害,但作为我爸,不过是个遍地都有的人渣而已。”
顾覃一反常态,似乎对他这个虽有似无的父亲格外感兴趣:“你多久没见他了?”
“之前我妈没住院的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回一次我和我妈那个‘家’——人少嘛,不会被看到。后来我妈常去医院,见得就不规律了,我也不想去他现在那个家,就。。。”顾潮西掰着手指数数,“两三年没见了吧。”
他的声音落下去,掉进窗外此起彼伏的引擎声里,无处可捡。
顾覃偏过头,不确定他的肩头是不是在颤:“可笑吧,我见自己亲爸,都得偷偷摸摸的。”
他自言自语着,也不在乎顾覃有没有听到:“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他没有在那样的位置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