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五分钟里,他就这样浑身近乎赤条条地靠在床头,盯着那支点燃的低温蜡烛,呆滞了五分钟。
跃动的烛火在昏暗的房间里闪,仿佛和他以往过过的每一个生日重合。
每一个顾卫东都缺席、而后在生日之后不知道第几天里送来昂贵礼物的生日。
如果是一天、两天,一定是周行芸主动联系,提醒他顾潮西的生日已经到了;如果是一周、两周,那谢天谢地,是他自己难得记得,良心驱使下送来的马后炮补偿。
而更多时候是没有。
轻飘飘摇曳的火光另一头是周行芸的脸,每次笑得比他这个寿星都更开心,跟他讲“小西,妈妈又看你长大了一岁”。
顾潮西的手慢慢伸过去,把那朵在跳的火苗握在掌心。他轻笑一声,气息变急促,光源就又大开大合跳一下,再重新变得乖顺。
他屏住呼吸,手腕慢慢倾斜,一滴蜡油聚在蜡池边缘,摇摇欲坠。
他的手轻轻一抖,蜡泪落上小腹的一块烟疤。
蜡烛被他举得不高,坠落的过程不足以降温,他被有些偏高的温度烫得瑟缩一下,腹部肌肉一瞬间隆起,双腿的膝盖微曲起来。
左手无意识握拳又张开,上臂的肌肉因此绷紧,层层纱布下的伤口跟着一痛。
这突然的刺痛将顾潮西出走的思绪召回,他的注意力重新落回自己的手臂上。
他将蜡烛换到左手,稳稳托住,右手顺着小臂缓缓抚上去,摸索到早上顾覃为他打好的那个结,轻轻扯开。
纱布被他极其耐心地一圈又一圈解下来,丢入脚边的垃圾桶。
伤口暴露在空气里,他把蜡烛换回右手里握住,缓缓靠过去,在咫尺处停下。
微弱的烛光照亮纵横的刀口。
被端得平稳的蜡烛发生倾斜之前,顾潮西竟然想,如果这样精心包扎的伤口被破坏,顾覃会生气的吧——
会吗?
他从未见过顾覃生气的样子。
想到这,他竟有些激动,便没再犹豫,手腕倏地又是一倾,蜡泪以比刚刚更快的速度倾泻下来,在那处没好完全的伤口上连成条线。
顾潮西的左手抓皱了床单上的一只蝴蝶。
带着温度的蜡油滴入缝隙,比碘伏渗入伤口更痛。他感觉到额头似乎冒出了汗,却似上瘾了一样不肯停下。
蜡烛的温度似乎并不够高,不然眼底的雾气应该也会被蒸发干净,他眼前的世界不该变得模糊。
他恍惚间呢喃着:“要死了…会死的吧…”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蜡烛吹灭,置回床头柜上。
太累了。如同体测跑过一千米一样大汗淋漓。潜意识叫嚣着,催促他快点爬起来,到浴室去洗一个澡,再回来收拾这满屋的狼藉。
但太累了。他不想动。
就眯一会,几分钟而已,不会有事。就算顾覃回来,从玄关到他的卧室尚有一段距离,完全足够他跳起来,再将卧室门反锁。
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睡着,他似乎还能感受到蜡泪在皮肤上灼烧的疼痛,却又好似开始做梦,梦见那日反复翻看过的顾覃的朋友圈。
除了客照,就只剩下作为纹身师时候的工作状态。
他工作起来的神情十分专注,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戴着橡胶消毒手套,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臂锻炼痕迹明显,稍一用力就可以暴起青筋。
手指也修长,骨节分明。顾潮西想象在身上穿孔那一瞬的刺痛带来的刺激,想那样一双手将排针一次又一次扎入自己的肤底,在他的身上留下未知的图案…
那样的手一定会把人弄得更痛吧。
意识彻底出走之前,顾潮西这样想。
顾覃轻手轻脚打开房门的时候,整间屋都暗着,只有顾潮西的卧室门虚掩,漏出几缕昏暗的床头灯光。
“顾潮西?”他轻喊了一声,却无人应。
他将鞋子脱在玄关,想了想将拖鞋拎在手里,赤脚走向深处的卧室。
顾潮西的房门虚掩着。顾覃在房门上轻敲了几下示意,又唤一声:“顾潮西?”
他以为是顾潮西有开灯睡觉的习惯,只是忘记了关上卧室房门。正要将门带上离开,视线从门缝中无意一瞥,他的动作顿了一顿。
毕竟白色衬衫在墨绿色的床单上实在太显眼,他想忽略都难。
顾潮西睡得很熟,腹部胡乱搭着棉被的一角,剩下的四肢肩膀全部裸露在外。
睡衣就在手边,而他此时却侧躺着,眉头轻锁,差一点就将脸完全埋入床头那件不属于他的衬衫。
早上亲手缠在他手臂上的纱布被扯下来丢掉,伤处覆着一层已经凝固的蜡油,因过高的温度,再次变成一片艳红。
蜡油的痕迹断断续续,似是从某处一路蔓延上来。顾覃的视线在顾潮西身上上下游移着寻觅,终于在小腹发现起点。
他鬼使神差移步到顾潮西床边,用俯视的目光打量熟睡的顾潮西。
不知道又在梦里见到了什么,清醒的时候就不喜欢给人摆好脸看的小孩,睡到没有意识了,眉毛都还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