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周行芸似乎已经听过许多遍,此时只可以无奈地叫一声:“小西。”
顾潮西置若罔闻,情绪被自己三言两语讲得激动起来:“我看你也对他没剩多少感情,他也没想过给我们母子俩一个名分,你干嘛这么多年还非要把自己拴在他身上?”
“小西,你和妈妈讲,这整个桐城市,他能给我们的,还能几个人比他给得更好?”周行芸说,“人活着,总要有舍有得的。”
顾潮西低声嘟囔:“谁稀罕要他的东西。”
周行芸笑出声:“那妈妈的病也不要治了,直接——”
“你瞎说什么呀你,没有他,我辍学去打工也给你治病的,你别老自己瞎想。”顾潮西气没消,语气也不好,“没遇见他你也不会生这个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自己委屈,气的。”
“高中辍学,未成年,你倒是告诉妈妈,不偷不抢不违法,有什么正经生意能负担起这一天天的医药费?”周行芸转眼又恢复了温柔语气,“他那么开条件是他的不对,但不还是因为我儿子争气,才接得住他的条件。是妈妈谢谢你,你让妈妈在他面前直得起腰来,小西。”
病人的情绪上有所起伏都是正常事,用医生的话来说,尤其是重症病人,有今天没明天,对大夫、护士甚至是家人朋友大喊大叫,都太常见不过。
顾潮西深信不疑,每次到医院来,路过其他病房,他亲眼见到都不知道多少次。
但周行芸和别人不同,她从未情绪崩溃过,甚至不曾大声讲一句话。
第一次被急救拉来医院的时候没有,得知病情的时候没有,需要接受化疗、疼痛日益严重的时候依旧没有。
她永远是笑着的,温温柔柔的,没有把这一生的厄运和不顺利归咎到任何一人身上去。
但面对的是不定期的死亡,没人不会怕。除非是不在乎,剩下的就都是没被看见而已。
顾潮西握紧了勺子,在同样不锈钢的碗里戳出一声脆响,话音有些不平稳:“你当初不该把我生下来的。”
“那不行,”周行芸摸摸他的头,像安抚小孩子一样和他说,“如果我不生下你,现在怎么还会有这么听话这么好的儿子?你妈这么精明,怎么舍得做赔本生意?”
被临时摘下来的金属制品一直在顾潮西的掌心里攥着,此时微微一用力,刺得有些生痛。
想起衣物下隐藏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痕迹,顾潮西心里拦不住地涌出些难过。
如果她知道她儿子都做过什么事,还会这样说吗?
顾潮西动作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下去,反复几次实在不忿,还是开了口:“但你怀上我本来就是错的,是他骗你——”
“小西,”周行芸打断他,“我和你爸谈恋爱的时候,你都没出生,怎么就知道是我被骗了?”
“他如果没有骗你,你儿子就不会比他和原配的儿子还大两岁了。”顾潮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盛一口粥抵到她嘴边,“不想说了,吃饭。今天一口都不许剩,昨天我拎着保温桶一路走回去,手都要冻没了。”
“好,我今天肯定吃得干干净净的,行不行?”周行芸戳戳他的胳膊,语气有几分可怜,“知道小西亲手为我做的年夜饭,但昨天是真的没胃口嘛,别生我的气了。”
那张岁月不留痕迹的脸语气放软了撒一句娇,就算说是这个帅气的高二学生一往情深前来照顾卧床女友,一样会有人信。
顾潮西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吃饭吧,不说了。”
“怀你的时候,你一次都没有让我难受过。你说,就算我在感情上吃了亏,但在你身上,是不是妈妈赌对了?小西,就算我这一辈子都要后悔,也绝不会是因为你。我积极求生、配合治疗,是想看着你长大,高考、成人、上大学。”
周行芸这一句话音落了,谁也没再说话。一个喂,一个吃,一整顿饭安安静静。
周行芸说到做到,保温桶里的清粥小菜吃得干干净净、一口不剩。
顾潮西把桌板、饭盒逐一收起来,床都还没落下,周行芸开始赶他回去:“大年初一呢,早点回去吧。吃完饭困了,我睡会。”
周行芸又随着电动床缓缓落成平躺的姿势,顾潮西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行,你睡吧,看你睡着了我就走了。”
周行芸没多劝,背过身去,不一会呼吸平稳下来,似是真的入睡了。
这种时候多半情况下她都是没睡着的,母子之间有一种不需多言的默契,谁都不曾拆穿过对方。
顾潮西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昨天拿到手的那份病理报告果然动了位置。
他拿出那份报告,转身出了病房,却不走,靠在门外静静站着。
很久之后,他偏头从门上的条形玻璃向病房内望了一眼。周行芸依旧背对着这一侧,肩膀轻微在抖。
顾潮西仰仰头,上齿在下唇上留下一排深痕。
而后像个没事人一般离开,路过护士站时还若无其事打个招呼,感谢姐姐们对妈妈的照顾。
【??作者有话说】
渣男的爸,生病的妈,不开窍的男友,破碎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