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完毕后,农事官们一般不会特意去看谷根情况,都是一把火连着谷杆烧成灰,再淋一些水,让它们烂在地里,为明年的春种沤肥。
倘若真是如此,让腐烂的谷根和谷根内的东西沁满农田,势必会影响地力以及明年的耕种,而这批有问题的稻谷若是被百姓吃下、被运往南疆和漠北做成军粮,同样遗毒无穷。
而且,现在最可怕的是农事官们找不到谷根腐烂的原因,不知道腐根稻谷会对食用者的身体有何伤害,以及导致稻谷出现问题的根源。
不是他们不想找,而是忙不过来。
淮河稻谷出事,毫不意外地引动民情沸腾,农事官们首当其冲,被民愤卷动着,光是安抚百姓就花光了他们的精力,若非朝廷早早得到消息,先调送一批粮食过去赈济应急,又向漠北军中调了五千人过去镇场子,这会儿还不一定发生什么。
沈青池治下的大盛纪律严明,官军效率极高,连雨年为他弥补信息往来的短板后,便有幸看到了与前生相似的救灾场景——快速动员、高效部署、面面俱到。
扔下最后一只织罗傀儡,连雨年活动指节,在滞涩的“咔咔”声中问:“我之前说淮河区域今年的雨下得有问题,让陛下命人从那边带两罐雨水回来,有消息了吗?”
“快了,应该明天就到。”择青道,“陛下还让人拿了一些谷根和谷粒,届时一起送来。”
加急驿站确实开了,主要作用却不是传递消息,而是为了传送雨水、谷根、谷粒等有问题和疑似有问题的东西,算是为无法携带重物的织罗傀术查漏补缺。
除此之外,沈青池也想通过这种大张旗鼓式反应麻痹幕后黑手,以此掩盖连雨年的织罗傀术。
这事儿如果是妖蛊教所为,那么妖蛊教真正的主人觋是不知道织罗傀术的存在的,因为这个术法只记录于丹家巫祖的闲时记事手札,丹家人也几乎从未使用过——从前是没必要用,可替代性太高。后来是没办法使用,因为他们失去了驱动术式的天赐巫力。
御书房,已经熬了四天的沈青池坐在首位,与肱骨大臣们紧锣密鼓地敲定计划。
今年的淮河稻谷几乎都有问题,不仅军粮没了,百姓们明年的口粮也没着落,必须从各地协调调粮,先补上这两个缺口。
江南是富庶之地,靠近南疆,二者互通有无,这部分军粮没什么问题。
漠北就有些难办,北面的军粮大头都压在淮河两岸,现在陡然没了,缺口巨大,再连着淮南淮北缺的粮一起算上……
沈青池看着折子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只感一阵心惊肉跳。
“东南、西南两地今年收成大好,先开这两处粮仓。”他端着古井无波的姿态,冷静做出决断,“另外,由国库出资,以比粮商高半成的价格向民间收粮。联系南面、东面那几个大粮商,以同样价格收购粮食,大难当头,若有人故意哄抬粮价……挑最过分的杀一批,再给推波助澜的那批记名,此事过后一并清算。”
吏部尚书李玉简与刑部尚书许鉴齐声应是。
“命南疆、漠北两大军队准备作战,再调五千……不,一万人守住淮南淮北的重要节点,一防有人挑动民怨,二防某些蠢货借机起势,三防……”
沈青池顿了顿,想起自十七日起就没停过的那场雨,一个荒谬念头袭上心头:“宁监主,淮河……有决堤的可能性吗?”
宁殊落快步出列回话:“回陛下,臣已派十二名弟子分别赶往淮河两岸,探查淮河情况。据淮南淮北的司天监监官今日传来的消息,经过这几天的雨,淮河水位整体没有上涨,但几块干涸区域却已重新涨潮,和其他地区水位持平。”
沈青池问:“说明什么?”
宁殊落脸色难看:“说明之前的雨水都集中到了干涸地区,但从今日开始,它们就要真正影响流域全境了!如果真的决堤……受灾区域也是全境!”
世上真会有如此精准灵性的雨吗?
大部分在场的臣子心里都升起了这个疑问,只有沈青池和他的几名心腹脸色越发沉凝。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至于如此精准,但妖蛊教掌控者自有他的奇思妙想。
沈青池按了按额角暴跳的青筋:“朕之前往漠北流放了一批罪人徭役,让那一万漠北军带上他们去修堤坝。”
话刚出口,一种难言的荒唐感悄然爬上所有人心头。
在淮河修筑堤坝,真的是好小众的句子。
“陛下。”白歌庭从暗处走出,附在沈青池耳边提醒,“妖蛊教一方可能会派教众实施破坏之举,他们中必定不乏受过觋教导的‘能人异士’。”
沈青池平静地颔首:“先前枕……丹先生给暗卫和近卫留了一批刻有符文的桃木剑和符箓,歌庭,你今夜就领三百人,带上它们暗中潜入淮南淮北,伺机行动。因此事特殊,朕许你便宜行事,朕每日会以织罗傀儡跟你交换一次情报。”
“是。”白歌庭退下。
沈青池继续与朝臣们商讨。
御书房内彻夜点灯,直到天微微亮时,诸位大臣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殿门,迎着晨光回府暂做休息。
同一时间,连雨年吐出漱口的盐水,用热毛巾擦了擦脸,看向快步进来的择青。
他的手上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三个瓶子,瓶身外贴了纸条,分别是——雨水、谷根、谷粒。
终于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