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胡闹了一会儿,像两只在窝里打滚翻腾的幼兽,互相啃啃咬咬了一阵,除了弄乱彼此的毛发之外什么出格的都没做,最后还得给对方舔毛,免得脏兮兮的,在外人面前丢脸。
连雨年倚在床头,喝时隔两个时辰终于端上来的药膳汤。沈青池一脸餍足地靠在他肩头,手臂环勒过他腰侧,手指卷着他腰间的环佩随意把玩。
择青眼睫低垂,没敢看床上的“妖妃”与“昏君”,低声问沈青池是否要传膳。
沈青池拍连雨年腰窝,懒懒地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一盅汤入肚,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在连雨年胃里掀起半点波澜,反而勾得他的馋虫蠢蠢欲动。
他咂咂嘴说:“我想吃麻辣兔头和糖醋鲤鱼,上次的虫草花鸡汤也不错。”
沈青池一摆手,择青心领神会地领命退下。
连雨年在皇宫住了十多年,这个曾经危机重重,令他如履薄冰的龙潭虎穴,在与沈青池重逢相认之后,竟让他产生了类似家的感觉,一回到这里,被觋逆着摸炸开的毛都顺溜下来,从骨子里泛出一股深深的倦怠与疲惫。
“辛苦了。”
被褥柔软地下陷,将二人裹得严实而暖和,沈青池贴在连雨年耳畔轻吻,不带一丝情欲,只是单纯的安抚,每个吻都像他的语气一般温柔。
“还好,其实我没真的做什么,但不知为何就是累得慌。”连雨年把脸埋在被子和恋人的胸膛之间,闷闷地笑,“可能我天生懒命,劳碌不得吧。”
沈青池被他低哑的笑声震得耳廓发麻,下嘴重了些,在他颈侧烙下一个牙印。身体力行地干着不正经的事,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正经。
“忙完觋的事就好了,我这儿没有别的事需要劳累你。淮南淮北的粮灾与漠北军粮的事解决得差不多了,那批趁乱哄抬粮价的粮商该杀的杀,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还顺手揪出了几只贪官,粮市动荡不足三日便稳定下来,情况倒是比我预想得好上不少……”
“还有半个月便要过年,年关将至,送到我案上的政务反而少了点,请安折与年尾结辞居多,那群成日唠叨让我娶妻的御史也安分许多,我今年可以腾出更多时间陪你过年了……”
仿佛想将分别这段时间的所思所想所做所为一股脑塞进连雨年耳朵,沈青池说得又缓又细,恨不得连自己每日三餐都吃了什么也全部加上。
连雨年闭着眼,手掌在他背后轻拍,耐心地倾听,时不时给些回应。
数九寒冬,帝京连日下雪,冷得让人骨缝都痛,越发显出屋子里暖融如春,两颗依偎的心滚烫又妥帖。
不知不觉间,连雨年睡了过去,大半个身子团在沈青池怀中,睡得又熟又沉,仿佛一卷黑白分明的水墨画作。
沈青池收紧手臂,将失而复得的珍宝牢牢禁锢在臂弯间。
岁月荏苒,他把死生分隔的三年过成了三百载,行尸走肉似的苟活,后来连雨年回到身边,他们又经常性分别,聚少离多,心也不免吊在半空,落不到实处,总是觉得自己在做梦,随时可能一脚踏空而后惊醒。
直到这一刻,连雨年卸去坚不可摧的盔甲,严丝合缝地嵌进他怀里,呼吸可闻,体温清晰,还能听见心跳声与睡熟了不自觉的细微呼噜声,久违的踏实感与安全感终于重新入怀,填满他的胸腔。
沈青池就像个在冰雪里冻透了的人,历尽千难万险再度拥抱温暖,寒意抽丝剥茧的自他骨血间拔出,让他浑身舒坦,又免不了要忍受从骨缝里伸出、蔓延至全身的密匝匝的酸软刺痛。
古往今来的智者似乎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情爱误事,凡谋大事者,总要经历一个剔除情念的过程,尤其是帝王,更是将无情二字刻入骨髓,不愿触及,也羞于启齿。
少年时期,沈青池也曾视情爱之事为洪水猛兽。他爱着连雨年,却想将他从灵魂中拔除,想学其他兄姊那样,只给连雨年一分情,然后向他索取九分回报。
但他一生情寡缘薄,寥寥一点情丝,都是连雨年给的。
那不是洪水猛兽,也非沉渊沼泽,是缝合他仅存的良知善念的细线,一潭镜花水月的虚影,哪怕他愿意溺入其中,死在爱里,也根本没有那个条件。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注)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情之所钟的中间人,他是那个不及情的“最下”。
连雨年是沈青池行过千山万壑,行至山穷水尽,于风雨之间茕茕孑立时,撑在头顶的那把伞。
是上苍难得垂怜,施舍他的柳暗花明。
青史万卷,以岁月起笔。
他要他们生同衾,死同穴,后世人提及落笔,名字也要并列。
方算圆满。
……
沈青池没有说谎,临近年关,盛朝四方无事,国泰民安。
觋在连雨年这儿吃了几次亏,也长了记性,学壁虎断尾求生,割舍了妖蛊教的所有情报据点,龟缩起来。
根据巫罗绮的说法,在完成“蜕鳞”之前,他是不会再轻启祸端,胡乱招惹自己的克星了。
连雨年也乐得享受这最后一劫前风平浪静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