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力化为的细绳绑着徐令则与偃人的手腕,在择青的牵引下,他们绷着脸走进了安和殿。
一路上算是把脸丢光了。
殿内很安静,徐令则打眼一扫,在好几个角落瞧见用途不一的符箓,其中就包括隔音符。不过隔音符特意削弱过,只有完整符箓三成的威力,因此安和殿虽静,却不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维持在某种令人感到舒适的静谧恬然氛围中。
他带着偃人转过屏风,与倚坐在窗下榻上的连雨年对上视线。那位手段卓绝的盛皇伏在他腰侧熟睡,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像是怕人跑了。
只这一眼,就让徐令则恍然连雨年为何要在这里问他们话。
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果然每个朝代都有和人皇关系不清不楚的巫族。
都是巫祖和初代人皇开的好头。
徐令则瘫着脸,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正在疯狂八卦。
连雨年被他盯得背后发凉,直觉他不是在想什么好事,便出声打断:“你让古老班主给我传的话,我收到了。既然决定暴露,那便不必拐弯抹角,直说吧。”
“我……”
徐令则刚张嘴,就被身边的偃人抢话:“能坐着说吗?站久了腿酸。”
连雨年表情古怪:“你会腿酸?”
偃人面皮一抽,牵动脖颈上的缝合线,显得他生动的神色尤为怪异:“当然不是我酸,是他的腿会酸。”
想到徐令则曾说非常讨厌这个偃人的话,连雨年一时间不知作何表情,只得挥手召来两张椅子。
偃人打蛇顺棍上,扯着徐令则坐下,徐令则瞥他一眼,没有拒绝。
连雨年道:“现在可以说了?”
徐令则点头,挽起右边袖子,露出一截苍白手腕,腕下“徐令则”三个字像被缝在血肉里,边缘洇着浓烈的黑红色,仿佛干涸的血渍,乍一看触目惊心。
连雨年挑眉:“这是刺青?”
“不是,是烙印。”徐令则道,“从我出生起,这个烙印便长在这里。我长大,它也跟着长大,就好像它是我身体的一个外置器官,除非把手砍掉,否则无法消除。”
“看来你的来历不简单。”连雨年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枚刺青……不,烙印,微翘的眼尾不免又上扬几分,拉出长而清艳的线条,“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熟悉……”
徐令则本想拉下衣袖,但看他观察得如此认真,便也放弃了将其遮挡起来的打算:“巫族的造生之法,先生了解多少?”
“你是指重塑躯体,还是创造生命?”连雨年条件反射地问。
巫族十脉,大部分成员一生只有一次再造身躯的机会,那便是象征成年礼的练体。唯有鬼巫一脉不同,他们的天赋就是无限制重铸躯壳,所以虽然族人个个臭美又佛系,真打起架来却是最手狠心黑的,动辄使用天地同寿——敌人下地府,他们只剩颗脑袋都能恢复,与天同寿。
因着这个天赋,鬼巫也是唯一一脉能够自体繁育的。他们无需缔结婚姻关系,不用跟人同床共枕,在需要或想要的时候费点力气,把心脏挖出来以秘法炼制,十个月左右就能得到与自己血脉同源的孩子,除了不能选择性别,什么后遗症都没有。
鬼巫们情缘淡薄,但重视亲缘,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徐令则垂头:“后者。”
“哦,那是鬼巫一脉的秘法,我……”
连雨年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才移开一点的视线再度落回徐令则腕上,神情渐渐变成惊愕与困惑。
鬼巫以造生法创造出的孩子,会在诞生那日得到天授印记。那种印记会直接烙刻于他们身体的某个位置,大部分时候,他们的父母会将之作为他们的名字。
正因如此,所有的鬼巫都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我确认世上仅剩我一个巫族,也确认你不是巫。”
徐令则勾了下嘴角:“我的确不是。因为我是被人用造生法制造的孩子,但制造我的材料不是鬼巫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语速:“二十一年前,觋在连阙山深处找到了一座鬼巫墓穴,里面葬着神代末年一个鬼巫,墓中有一具棺椁和数不清的壁画,壁画中记载了很多鬼巫族的秘法,包括造生之术。”
连雨年愕然瞪大眼睛,右手下意识抓住旁边的东西,用力攥紧。
沈青池悄然睁开眼,眸间并无睡意。
……
“臭了。”
二十年以前,连阙山脉深处仍然是世人眼中的绝地,凶兽横行,毒瘴密布,连爬过地表的蚂蚁都比其他地方危险,因而衬得穿过绝地进入山脉的那道人影格外骇人。
长着年轻俊美面庞的男人迈着行将就木的步伐,浑身裹着灰白的浓雾,缓慢绕过面前长达二十米的庞大蟒尸。
他嗅了嗅自己的手,柔白肌肤下透出一缕腐臭,眼珠子转了转,有一瞬间几乎要脱眶而出,却被他稳稳按回原位。
他叹口气,僵硬地弯腰掏走蟒蛇体内的丹珠,混着血塞入口中。
蛇丹入体,他的脸色红润了些,动作也较先前灵活,连皮肤底下渗出的臭味都淡了很多。
男人一路往前,目的明确不拐弯,边走边物色体内生珠的猛兽,通通杀了取丹,以掠夺它们的生机,弥补自己渐渐腐朽坏死的身体,免得倒在中途,前功尽弃。
他就这么走了八十一天,杀得连阙山脉血流成河,终于踩着遍地尸骸抵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