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茵躺了三天,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她不想回去给学生上课。
这所小学和全国若干小地方的小学一样,唯一的音乐教学设施是一架手风琴。
林雪茵的工作就是抒情地抱着这个可笑的家什,弄出一种曲调来,然后和可怜的孩子们一起放声歌唱。
董老太太称这门课为“音乐课”,林雪茵觉着有些好笑,于是就和当地人一样管这叫:唱歌。
开始时,林雪茵教孩子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蓝色的贝加尔湖》等俄罗斯歌曲,但校长要求她注意一下民族音乐,于是改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有时候,林雪茵抱着一种逆反心理,和童声稚气的孩子们高歌“小喇叭嘀嘀地吹”,连续几天翻来复去地唱。
又矮又胖的董老师于是又一脸笑容地建议:
“小林,你看这音乐课是不是能够让学生唱唱其他的歌?”
林雪茵权威性地指出,这儿歌对孩子们很重要,可以训练他们不同的声,也就是说,这是基本功,跟学唱京剧的武生开始时先要练辟叉一样关键。
她还说,我们在音乐学院上声乐课时,就把这儿歌练了一个月。
其实林雪茵对那些童声稚气的孩子充满着爱,但这种爱更多地被怜悯替代了。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即使有一百个儿童可能是莫扎特,也不会有一个最终成为莫扎特。
全县城只有一架钢琴,摆在县委书记家里,但县委书记的夫人把它当茶几用了,还嫌它不实用。这是这县城的悲哀,更是孩子们的悲哀。
林雪冰劝姐姐不要太感动于自己的神圣职业了,现在的时代是“美酒加咖啡”,像她这种吃草产奶的高尚,无异于开历史的倒车。
林雪茵说我知道,我比谁都腐化,都想享受,都小资情调,我只是没机会。
林雪冰说机会机会,机会又不是你养熟的猫,到时会来找你;你自己不去闯,不去争取,就靠幻想吧。
林雪茵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有幻想。
这大概就是女人与女人的不同:有的女人靠幻想活着,有的女人靠行动活着。
活在幻想中的女人,一旦幻想破灭,她或者失去一切,或者从此开始,进入现实,而一旦她进入现实,她就是一颗炸弹。
你有幻想吗?林雪茵躺在床上扪心自问。
其实,美好的幻想已经破灭了,从警笛绞碎了庄文浩那张肮脏的脸时,她的幻想就没了。
而她所有的幻想,仅仅是一种生存冲动,一种本能,如果现在有个七十岁的糟老头子要娶她,那么她或许会答应,只要他有钱!
这是现实还是幻想?
有人在她的房门上轻轻敲着,林雪茵不想应门,可能是邻居,也可能是董老太太,林雪茵说不上讨厌她们,但无法接受她们的热情。
当那些不能成为你的知己的女人对你格外热情时,那她们就是想从你这儿找点乐子。
这是陈文杰说的。
敲门的人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耐心,林雪茵不得不起床开门。
“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开会。”
“开会?”林雪茵看着吴明然涨红的脸问。
“嗯。”他低下目光瞅着自己的鞋子。
林雪茵暗自笑了一下,他撒谎的样子很可笑,也很可爱,于是她原谅了他,并且有些感动。
吴明然站在作客厅的一间房子的中央,手里提着带来的水果,不知放在何处。
林雪茵接过去放在墙角的桌子上。她觉得这种情形有点家庭的和谐感。她转过身来,指着房间说:
“看,彻底的无产阶级。”
吴明然笑了笑,问:
“你病了?”
“你怎么知道?”